說完,仰頭看著顧清淮。
自己第一次離開、離開這麽久,他可不可以像自己想他的時候一樣,也想一想自己?
他會嗎?如果兩人況對調,現在肯定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然而顧清淮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臉上一點多餘的表都沒有:“注意安全。”
鐘意幽幽怨怨看他一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失什麽,趿拉著小拖鞋回房間帶上門,重重嘆了口氣。
翌日啓程,飛機上午起飛,下午降落在祖國西南那片土地。
上次來是九年前,故地重游,已經不會再事無巨細把自己的行程發照片。
可是下了飛機,還是忍不住想,那個男孩子,他現在在哪、他過得好嗎?
下飛機轉大,大到不了的地方,他們乘坐黑車。
最後抵達山區,黑車都無法開過去,他們十來個人步行,茫茫山路像是沒有盡頭。
鐘意上次來,游山玩水,去的都是景點,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外地游客。
這次來深貧困山區,打道的是背著弟弟直不起腰的孩子,是眼睛渾濁無助的老人,是沒錢化療最後在家裏等死的絕癥患者,因為先天殘疾被家裏人拋棄的小男孩,最真實的貧困和無奈沒有任何緩沖,兜頭而來,不給你任何心理準備。
“你們是哪裏來的呀?”前來看病的老用當地方言問。
穿白大褂的鐘意聽不懂,卻能猜出來:“清遠市。”
老點點頭,的頭發花白,一只眼睛已經看不見:“我鄰居家那個孩子,就在清遠市。”
鐘意笑:“這麽巧呀?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老說的話,鐘意只能聽懂一部分:“上學的時候沒有錢,借了全村都沒湊夠,現在每年寄錢回來,給山裏的小學。”
“這麽好,”鐘意給輸,通過聊天緩解的張緒,“什麽名字呢?說不定我見過。”
“西洲,顧清淮,”像是說起自家孩子,那可怖的眉眼慢慢舒展開來,“是個好孩子。”
是重名,還是就是他?
鐘意聲音不穩:“眼睛不是純黑,鼻尖有一顆痣?”
指著自己鼻尖的位置,笑瞇瞇點頭,表示鼻尖真的有一顆痣。
再去看那矮破的木頭房子,那怎麽走也走不完的茫茫山路,鐘意的心像是被揪起。
想起顧清淮說沒有爸媽、沒有錢,心酸到發疼。
輕聲開口:“,他的爸爸媽媽呢?”
“他沒有爸爸,媽媽早早生病死了,自己掙錢,自己讀書,績是這個。”
每道皺紋都是驕傲,沖著鐘意句舉了個大拇指,鐘意在老人慈祥的笑裏,眼睛發熱。
原來他的家在這裏,原來他是從山裏走出去的年,是全村人的驕傲。
他的服碎了不會買新的,手臂位置被上一對奧特曼,當時只覺得可。
卻沒想到,他的錢還要寄回沒有爸媽在的老家,寄回這裏的孩子,就好像在說——
哥哥當年上不起學,但是不能讓你們上不起學。
後面的義診,鐘意走進山裏那所唯一的學校。
山路不可能有車直達,他們走了兩個小時才到,每個人都背著重重的背包。
這裏,是不是曾經有一個顧清淮的男孩子?
在這讀書,在這上課,在這度過他貧瘠的年。
全校只有兩個老師,三十多個孩子,條件艱苦得超乎想象。
可是當那些孩子躲在老師後怯生生看向,眼睛幹淨而明亮。
鐘意把繪本、零食、嶄新的文送給他們,收獲了無數聲“謝謝醫生姐姐”。
“姐姐,你是清遠人?”一個短發小姑娘揪住的角。
鐘意:“嗯。”
小姑娘召集來自己的小夥伴:“姐姐是清遠人!”
鐘意莞爾:“歡迎你們長大去玩!”
學校的老師介紹:“他們每年最開心的事,就是收到清遠寄來的包裹。”
鐘意怔住,再開口,鼻音濃重:“寄包裹的人,顧清淮對嗎?”
義診比想象中還要忙還要累,鐘意來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設沒有任何用。
們住的地方,是山區小學不用的教室,沒有床鋪,條件艱苦,毫無怨言。
讓難過的,是聽治不起病的老人對著說謝謝,是小朋友看到掉眼淚分給唯一一塊糖。
是一不小心來到顧清淮長大的地方,從他的鄰居他的學弟學妹裏,聽到一個全然不再冷漠的他。
鐘意突然很想他,很想很想,卻不知道以什麽樣的借口聯系他。
拿出手機,刷新界面,他的對話框沒有任何新消息,想想也是,他是被喜歡的那個。
拍了一張手可及的星空,月牙尖尖,星辰璀璨。
看見石頭隙裏長出芽開出淡黃的花朵,鼓起勇氣,一起發給他。
【鐘意:顧清淮,我在這裏。】
星星、月亮、花,毫無關聯,卻都在不約而同地說,我很想你。
你能不能聽得見?
市局辦公樓全年無休,永遠明亮指引方向。
剛參加完會議的顧清淮難得一警服常服,領口規整彎折扣子扣到第一顆,領帶打得一不茍。前是六位數字警號,臂章上是萬裏長城和警察字樣,上每道線條都鋒利且棱角分明,冷淡至極。
他不知道已經連軸轉多個小時,作息已經完全混,此時走到十七樓走廊,打開窗戶冷風瞬間襲來。
從市局大樓,能看到家屬院屬于他的那一個格窗戶。
辦案不能回家時,看到那一格暖,心裏總有期待。
可是現在,不在。
警服長裏手機震,鐘意的頭像出現在最上方,點開,全是照片。
【鐘意:星星.jpg】
【鐘意:月亮.jpg】
【鐘意:花花.jpg】
顧清淮冷冽的眼底冰雪消融,有了幹淨明朗的笑意。
鐘意等不到顧清淮的消息,蹲在小山坡上,隔著九年的時空隧道,和十六歲的顧清淮看同一片星空。
如果那個時候認識他多好,如果那個時候在多好,很想很想抱抱他。
而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起。
社牛癥鐘意宛如一瞬間患上失語癥。
按下接聽,深吸口氣:“歪!”聲音是雀躍的也是害的。
隔著聽筒,他的呼吸好像都近距離落在耳邊,燙得耳朵泛紅。
顧清淮溫聲開口:“我也想回家。”
那清清冷冷的語氣,莫名讓鐘意心髒一。
聲音酸:“有時間就回來看看吧,他們都很想你。”
“你的鄰居現在狀況不太好,兒子在外打工,不舍得拿汗錢治病……”鐘意的聲音越來越小,“還有學校裏的孩子,聽說我是從清遠來的特別開心,老師說,他們每年最開心的就是等你的包裹。”
鐘意眼睛慢慢紅了,慶幸顧清淮看不見:“你看,你對每個人都很好,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呀?”
可不可以不要那麽拼命。
可不可以不要再傷。
月溫溫落下來,顧清淮的警服肩章熠熠生輝。
耳邊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溫都,以至于那鼻音分外清晰。
“顧清淮。”
鐘意聽見有人喊他,乖巧道:“同事你嗎?是不是要去工作了?你掛電話吧……”
心裏的酸難言,再聽他的聲音,很難保證不會帶上哭腔。
不想這樣,不想老是哭哭哭,明明不是這樣的。
“請假十分鐘。”
鐘意聽見電話那邊,顧清淮冷而凝定的聲音。
不是對說的,是對他同事說的。
“幹嘛?”
同事默默打量顧清淮神,都是警校出,誰還不會看點微表了?
裴狗狗現在這個表,真的是非常有問題,因為那張冷得掉冰渣、能嚇得緝毒犬哆嗦的臉,此時是溫的。
這溫當然不是給他的,而是給電話那邊的人。
但是又很難相信他邊會有什麽小姑娘。
他們毒支隊一群大小夥子,私底下說話上沒有把門的,偶爾說點大人說的話,顧清淮都要拿案卷資料默默擋臉。這麽一個純小可,你說他能憑自己努力找到媳婦兒?誰信!
卻聽下一秒,這哥們兒語氣無奈:“哄一個不開心的小姑娘。”
冷冰冰的聲線,是無奈的,也是縱容的。
鐘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要哄的也是。
坐在草地,膝蓋曲起,臉往裏埋,想笑也想哭,最後眼睛潤,全是心疼。
顧清淮那邊,似乎同事已經走開,他的聲音重新靠近。
鐘意語氣不再酸,所有難過都被治愈:“現在我眼前是你家鄉的月亮,可惜不能和你一起看。”
顧清淮“嗯”了聲。
一時之間,靜默無言,卻有縷縷的曖昧如影隨形。
鐘意的臉頰在慢慢變燙,希這十分鐘無限拉長,永遠不要結束,就這樣聽聽他的呼吸也好。
不再擅長找話題,笨拙地像個小朋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天空很低,好像手就能摘到星星。”
“我還看到一朵很小很小的花,開在石頭裏。”
其實,不想說星星月亮和花,想說,顧清淮我很想你。
顧清淮:“鐘意。”
鐘意耳朵尖發麻:“在。”
是在討厭說七八糟的很煩嗎?
是想要掛電話了嗎?
也是,他每天都很忙很累,自己占用的是不是他的休息時間?
屏住呼吸,等他最後的宣判。
顧清淮聲線清冷,比泉水還要清澈幾分,近距離著耳廓劃過:“如果你想找我,不必以星星月亮和花的名義。”
他頓了下,聲音裏有很淺很淺的笑:“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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