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如果你想找我，不必以星星月亮和花的名義。

——傻子。

此時此刻，他們之間隔著一千多公裏的距離，越大半個中國。

鐘意卻有種在他清澈目注視下的錯覺，臉慢慢紅起來，空氣都是熱的。

明明很害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思好像被看穿又好像沒有。

忍不住想象顧清淮眉眼低垂接電話的樣子，睫落下影，是清俊的也是溫的，是學弟學妹裏最喜歡的小裴哥哥。

鐘意咬著角笑，臉埋進手臂，懊悔手機沒有錄音，沒辦法收藏他咬字的細節，永永遠遠記錄他家鄉夜空下，那聲帶著笑的“傻子”。

怎麽辦，這個人真的不能喜歡。

一旦喜歡上只會越陷越深，要想全而退必定帶一傷。

最後電話還是沒能打到十分鐘，因為顧清淮被同事走。

電話那邊的人這次不再調侃問他在幹嘛，而是類似電視上看過的急集合。

便乖巧道：“注意安全。”不知道他要去哪要做什麽，只祈求他平安。

顧清淮“嗯”了一聲。

鐘意等他掛斷，心裏像揣著一只小兔子，已經能預料今晚的失眠盛況。

那清潤的聲線會在腦海在耳邊無限循環，而那幹淨溫的小哥哥會在眼前一直晃。

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刻，又拿出手機，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把和顧清淮所有的聊天記錄看了一遍。

他的頭像突然變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換上的，只不過這邊剛剛顯示出來。

已經從拍的月亮燈，變祖國西南的月亮。

鐘意放下手機，閉著眼睛笑起來。

真好啊，他喜歡的男孩子換了兩次頭像，都是拍的照片。

－

義診沒有嚴格的上下班打卡制度，他們卻能早則早。

他們早一分鐘開始，多看一個病人，或者就能挽救一條生命。

在義診的專家隊伍裏，鐘意最年輕資歷最淺，主承擔所有力所能及的工作，認認真真看前輩如何給人診斷，筆記記得比上學的時候還要認真。

傍晚，就在他們以為今天不會再有病人時，模糊的影由遠及近。

瘦弱矮小的男孩站在他們面前，後是幹農活時拉糧食的車子，上面仔仔細細鋪了被褥，躺著他的媽媽。

得了白病的年輕人，丈夫在外打工、從工地的架子上摔下來當場死亡，和年的兒子相依為命。

的病已經到了醫院不再收治的地步，瘦弱矮小的年還是用車子拉著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

“醫生，”小男孩皮很黑，眼睛紅著，“你們能不能再看看我的媽媽，是不是醫院看錯了？”

他努力把普通話的音發標準，可是說到最後，已經用袖子擋住眼睛，肩膀輕輕抖，終于沒有辦法再裝大人。

躺在被褥上的媽媽，手去給他眼淚：“你是男子漢，不準哭。”

男孩看著他們，忍哭忍到哽咽，眼裏滿滿的淚和懇求。

當他們一行人沉默，他眼裏的慢慢黯淡下去，眼淚大顆大顆掉下去。

白病是科的範疇，鐘意是外科醫生。

低下頭，咬住，在醫院工作，已經見多生離死別，卻從未對此免疫。

那樣年輕的、蓬的生命，為什麽就是抓不住，要眼睜睜看著的生命跡象流逝？

山路崎嶇，男孩拉著車子，車上鋪著被褥，躺著他奄奄一息的媽媽，他唯一的親人。

年輕的媽媽笑著跟他們揮手再見，在生命的盡頭，幻想有朝一日的兒子也可以像他們。

鐘意下自己的白大褂，追上去接過小男孩手裏的重量：“姐姐送你回家。”

的個子很小，車子很重，腳步不停。一路無言，耳邊只有風聲，眼前只有綠樹，鐘意聽見男孩抑的哭聲，看見他手臂擋住眼睛，眼淚止不住。

山路像是怎麽走也走不完。

“我的兒子，還沒有看看山外面是什麽樣子呢……”母親低聲喃喃，話音裏全是自責。

鐘意深吸口氣咽下所有酸，不準哭，不準哭，顧清淮說不準再哭。

忍不住想，顧清淮媽媽生病的時候，年的年是不是也走過一段不為人知的山路。

他有沒有哭，他哭的時候有沒有人抱抱他，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破敗的木頭房子，沒有半點人氣，歪歪扭扭在深山之中。

男孩輕輕把媽媽從車子上抱下來，眼淚已經幹，又變回小男子漢的模樣：“謝謝醫生姐姐。”

鐘意滿心愧疚酸：“謝什麽……”什麽忙都沒幫上。

“拿清明粑給姐姐嘗嘗，”年輕的母親笑著看鐘意，“是我們當地的特食。”

偏綠的像飯團的東西，味道清香，看著就糯嘰嘰。

鐘意小心翼翼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好香。”

小男孩拘謹地把手倒背在後，手指絞在一起，生怕嫌棄一般：“清明粑，用清明草做的，裏面是花生餡。”

鐘意看著手裏已經冷掉的小團子，心想，這是顧清淮家鄉的食。

顧清淮是不是吃這個長大的呢？不對，顧清淮是吃可多長大的小可。

想到他，的心裏落進一小片，暖呼呼的，慢慢驅散那些絕和酸。

鐘意輕聲問：“你能告訴姐姐，哪裏有清明草嗎？”

“後面的山上都是。”小男孩眼神依舊明亮。

離開前，鐘意把上的現金都留下，男孩不收，被悄悄在盛著清明粑的竹籃下面。

像對待大人一樣和他擊拳，認真道：“要好好長大，要去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

不要害怕，你的媽媽會一直在。

一天的工作結束，鐘意從住的地方找了小鏟子小籃子，趁著天還沒黑，去山上找“清明草”。

想回家的時候做清明粑給顧清淮吃，告訴他，雖然你不能回家，但是我把你家鄉的味道帶回來啦！

當然我也不是白白給你做這個的……

你能不能看在它的份上，稍微喜歡我一點點呢？

要是娶回家當老婆的話，我就給你做一輩子好吃的。

認認真真在雜草中間分辨清明草的影子，遇到下山的村民，大大方方上前問：“請問哪裏有清明草呀？”

質樸的村名聽出是外地人，就要把自己後筐子裏的清明草給，鐘意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好啦！”

“順著這往前走，路邊就有。”

“好嘞，謝謝您！”

長期缺乏育鍛煉的鐘意發腳步發飄，終于找到清明草，第一反應是拍照片發給顧清淮。

這樣的聯系頻率會不會太頻繁？

可是顧清淮說，想要找他不必找理由……

剛要點發送，手指又頓住，可他也沒有主找呀！

鐘意癟了癟角，取消發送，退出和顧清淮的聊天窗口。

山區沒有外賣和茶，一開始還有自備的泡面火小餅幹，到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只有托村裏老鄉手裏買來的米面和菜，自己手，足食。

鐘意像個采蘑菇的小姑娘，挎著籃子開開心心回到住：“我給你們一手！”

在哪都是個團寵，長輩看著笑，同輩過來給幫忙。

鐘意找出一袋糯米，把搗碎的草和糯米混合，一道工序一道工序慢慢來，最後包上花生餡。

要讓自己的同事給試毒、當小白鼠，如果能吃，再回家做給顧清淮吃。

魏寒看著那“百出”的團子，哭笑不得接過來：“你是真的不會做飯啊。”

鐘意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我爸媽不讓我靠近廚房。”

魏寒溫和道：“自己做飯幹淨衛生，可以學一點。”

鐘意笑，因為想到家裏，有個會做飯又可的顧清淮。

在無數個同事的幫忙下，清明粑終于可以放到油鍋裏煎，走出廠前的最後一道流程。

同事為了紀念這一刻拍下照片，照片裏是油鍋裏的清明粑，相視而笑的鐘意和魏寒被順手拍了進去。

照片被發到了義診的微信群裏，鐘意咬著糯嘰嘰的食，把照片存下來，想要和顧清淮分。

都已經晚上八點了，他還是沒有給發一條信息……心裏有難以名狀的小小失落。

要不，就發朋友圈？

發朋友圈他也能看到的吧？

如果顧清淮給自己評論，那就找他聊天。

如果顧清淮不呢？

不管了，鐘意修圖，照片背影是的同事們，正中間是冒著熱氣的清明粑。

配文大大咧咧：猜猜這是啥！

顧清淮下班回到家，撲到他面前的了一個鐘意，南博萬在他腳邊撒。

他換服、做晚飯，等電飯煲“叮”地一聲跳到保溫，才想起自己不喜歡喝南瓜濃湯。

他掀開蓋子，兩人份，忘記不在。

時間像是倒退回到鐘意出現之前。

然而，臺上的綠植鮮花被一個一個換上了彩的花盆，沙發上全是綿綿的玩偶和抱枕，整天披在上的小花毯子整整齊齊疊方塊放在一邊，沒吃完的零食被仔仔細細封口放在了茶幾上。

空曠的房子裏落針可聞，看不到那糟糟的一頭小卷，聽不見趿拉著拖鞋跑來跑去，裏叭叭叭一刻不停，喊他顧清淮、房東先生。

顧清淮坐在沙發，上是簡單的純白運服，領口的拉鏈冷冷淡淡拉到頂部，輕下頜。

他和南博萬一人一狗坐在沙發，靜默無言。

手機沒有消息提示，被他隨手扔開反扣在沙發上。

過了一會兒，他又拿起來，從沒關注過的朋友圈態，多了一個小紅點。

顧清淮面無表開。

是一張照片，最中間是當地特食，媽媽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吃過。

照片放大，糯米團子後面，是笑得眼睛彎彎的鐘意，和一個年輕男醫生。

南博萬就在這時湊過來，本來一整個晚上它都有點蔫蔫的，現在看到屏幕上悉的笑臉瞬間活潑起來。

顧清淮低頭，和那雙漉漉的狗狗眼大眼瞪小眼，沒好氣道：“早就把你忘了。”

南博萬看了一眼顧清淮，據自己經驗判斷，覺得他也是一只狗狗，并且判斷這只大狗狗可能因為爭寵失敗正在吃醋。

“爭寵失敗的裴狗狗”拿起手機，對著眼看著自己的南博萬隨手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若無其事起去洗澡準備睡覺。

鐘意手機調到最大音量，不斷看點贊評論的人裏有沒有顧清淮。

沒有。

微信提示音響起，瞬間笑出一口小白牙。

【韋寧：幫我砍一刀啊老鐵！】

鐘意回【好】，癟著角給人砍價，順便就看了眼朋友圈。

就在剛剛，顧清淮竟然發了朋友圈，也就是說他看到自己的照片了、都沒有找自己是嗎？

他肯定是家裏有狗了……

鐘意氣鼓鼓，可當看到他的朋友圈，心一下子就下來。

是南博萬的照片，那眼神眼的，好像隔著屏幕在看，配文：留守兒。

于是小心翼翼，給顧清淮了一個【？】過去。

顧清淮洗完澡，眉眼黑發都漉漉的，白T恤黑運短，空氣裏都是清新的薄荷香。

他戴上耳機，垂眼看向手機，微信有新消息提示。

顧清淮微微向下的角，有了松的痕跡。

鐘意氣鼓鼓躺在堅的床板上。

好啊顧清淮，不給我評論點贊就算了，竟然還不回信息？

昨天不還說什麽找他不需要什麽名義，今天就變了！

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小狗！小狗！

【顧清淮：還沒睡。】

鐘意眼睛一瞪，直接從躺著變坐著，角瞬間翹起來攔都攔不住。

不如此，還笑著躺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鐘意：嗯！】

這個嘆號會不會顯得太開心了點？鐘意刪掉嘆號，改句號。

【顧清淮：今天有哭鼻子嗎。】

鐘意看著那幾個字，忍不住想象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心裏像有一汪溫泉，緩緩流淌，暖呼呼綿綿。

這是顧清淮第一次主跟找話題，關心小朋友一樣問有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