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淮離開的日子，鐘意終于想好如何表白。

每次看著顧清淮漂亮的眉眼，總是想起Beyond那首《喜歡你》。

“喜歡你，那雙眼人，笑聲更迷人。”

想學一首粵語歌，回應他那句似真似假的表白，我好中意你。

把歌詞抄到一個小小的筆記本上，一個字音一個字音往上標注。

像個最開始學拼音的小朋友，鐘意認認真真。

一遍一遍笨拙的練習，讓已經能完完整整標標準準發出那首粵語歌的字音。

可是，顧清淮依舊沒有回來。

後來，夏天接近尾聲。

每每抱著狗狗去看窗外，都希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影。

每每閉上眼睛，都期待顧清淮能跟第二天的太一起出現。

可是希無數次落空，某天甚至看見那綠的樹葉已經變黃。

夏天結束，喜歡的人怎麽也不見了呢？

幾百公裏外，一警服的顧清淮叩開筆蓋。

別人的書寫給爸爸媽媽，寫給妻子兒，他孑然一人，從不會在這樣的時刻傷。

而此時此刻，他想起家裏的一人一狗，只想活著回家。

活著回家，告訴鐘意所有真相，告訴那句“我好中意你”絕非戲言。

所以當他落筆，那書上只有兩行字：

“鐘意，我真的很喜歡你。

顧清淮”

收網行那天淩晨，異地調兵，武警兵和公安幹警長途奔襲。

高速公路上，是風馳電掣的公安諸多警種，是集結而來的幾百輛運兵車，借黑夜掩護淬一把利劍。

幾百架警用直升機低空盤旋，公安特警、刑警、緝毒警蓄勢待發，一隊警犬緝毒犬等待訓導員給出最後指令。

省公安廳大樓燈火通明，聯合指揮人員坐鎮，面前一整面牆的屏幕實時播放制度村落所有信息。指揮員肅穆下達指令：“我宣布，此次聯合掃毒行，正式開始！”

當這座城市陷睡眠，當孩進甜夢鄉。

幾千餘名公安幹警和武警兵勢如破竹，利劍出鞘勢不可擋。

那白天還是游手好閑無業游民的顧清淮，此時荷槍實彈全副武裝，頭上是鋼盔，上是黑防彈背心，腳上是警用作戰靴，手裏是拉栓上膛的槍。

那雙瞳孔淺，映著無邊黑暗，唯那月是唯一一抹亮。

他一黑幾乎沒在深夜裏，只有防彈背心上的“POLICE”字樣清晰分明，猶如暗夜裏的唯一的不滅的燭火。

那背影拔孤寂沒有一刻猶豫，在他之前，有無數前輩迎著毒梟黑的槍口而上，在他之後也會有無數後輩像他一樣。

一百多個行小組靠近預先抓捕點，潛每一戶正在沉睡的毒販，趁其不備出其不意勢不可擋。

“不許舉起手來！警察！”

顧清淮的槍口突然對上記憶深的一張臉。

那年他高中在讀，寒暑假都在打工，無意撞破那人的毒品易現場。

假裝淡定帶上門出去，打電話怕遇上毒販耳目，扯下服務生領結朝公安局飛奔：“我要舉報。”

販賣毒品犯罪，那人在第三檔，如今將近十年過去，他不知何時已經出獄。

他持槍拒捕開槍和公安幹警對，卻猶如以卵擊石。

面對黑擋在面前猶如銅牆鐵壁的公安幹警，毫無招架能力。

顧清淮頸別肘上手銬，毒販意料之外的配合，卻在最後一個瞬間力而起。

顧清淮眼前突然閃過一點銀，接著手臂有猛烈的針紮的刺痛，瞳孔驟然。

那上了手銬的毒販角弧度詭異，經過他邊，聲音低沉沙啞笑著說了句話。

顧清淮沒有出讓他滿意的恐懼，他只是面無表說了句：“我不怕。”

過去不怕，現在不怕，販賣制毒，罪不可赦。

當黑夜過去，天大亮，毒梟乃至毒販全部被逮捕，一百餘名犯罪分子被帶上手銬。

民警從這座制毒村搜出毒品不計其數，此外，還有大量管制刀、上好膛的手槍，甚至是高濃度硫酸等危險品。

在場的所有公安幹警和武警兵整齊列隊神嚴峻，無一傷亡。

一聲令下，他們跑向來時的運兵車和警用越野車、直升機，繼續守護一方安寧。

塵埃落定，武裝之毒販毒團夥和黑夜一起離去不複存在。

來時一片黑暗，此時很暖，落在顧清淮的眼皮上。

他站在下，周卻在發冷，眼前所有畫面都像是慢作，緩緩印在他的視網上。

沒日沒夜鬥在一線的老領導兩鬢斑白終于可以休息，圓滿完任務的同事前輩終于可以給家裏報平安。

口袋裏事先寫好的書再一次安然無恙，沒有任何用武之地，每個人臉上，是釋然、是喜悅、是如釋重負。

顧清淮神淡淡的，看自己手臂上那一個跡已幹的針眼。

原本他沒有任何牽掛的，可是這個瞬間，他突然很想鐘意。

越野車從郊區開往城市，順著來時的路折返。

毒支隊的各位為這次行不知道熬了多個通宵，此時耳邊已有鼾聲。

神睡不著的小夥子，電話撥給父母：“爸，媽，我中午回家吃飯！我想吃豬大蔥餡兒餃子！”

還有人接起妻子兒的電話，電話那邊聲清澈：“爸爸，你怎麽還不回來呀，我都想你啦……”

日落在顧清淮清俊的臉上，更顯蒼白，如同一座亙古不變的雪山。

他閉上眼睛，眼前是毒販最後笑著跟他說的那句話：“八年牢獄之災，這是我還你的，我有艾滋病。”

路過附屬醫院，顧清淮輕聲開口：“停一下車。”

醫生聽說他被艾滋病患者的針紮了，遠比他本人張。

顧清淮坐在椅子上，腦袋整個放空，空無一。

很多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會想媽媽，會想未曾謀面的爸爸。

可不可以放棄，可不可以不要活著，媽媽，我真的很疼。

可又想，萬一好好活著，可以等到爸爸來找他呢？

爸爸沒有來找他，他遇到一個小姑娘。

目送走近廊橋，飛機從老家上空飛過，再也沒有回來。

收拾行李，走出大山，讀七年毒學，畢業為一名緝毒警察。

警服穿在上，右手擡高到太，對著國旗宣誓：“我志願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

再之後，遇見鐘意。

顧清淮背靠著醫院冰冷的牆壁，閉上眼睛。

眼前閃過笑、哭、蹲在角落因為病人難過。

站在深山，滿目蔥郁，報出自己份證號，只為祈求神明保佑他不要傷。

來到母親墓碑前，告訴母親他已經好好長大，祈求母親庇佑他一生平安。

笑眼彎彎，學著他的語氣，說“我好中意你”。

顧清淮的手指輕輕落在脖頸的玉石上。

鐘意，你看，生日願果然是騙人的。

不然為什麽我許願你當我朋友，現在確是這樣下場。

命運總是給他最好的，再一樣一樣從他邊奪走。

媽媽是這樣，十六歲喜歡的孩是這樣，二十五歲依舊如此。

顧清淮發現自己竟然很平靜。

或許犧牲之後，他可以見到他的媽媽。

艾滋病是否染，三個月之後可確診。

顧清淮站起，離開醫院，真暖，暖得像是媽媽離開那天。

鐘意看看日歷，已經是九月。

夏天過去，秋天到來，喜歡的人可以回來了嗎？

租房合同到期，需要重新簽訂。

鐘意拿出一張A4紙，不是打印，而是手寫。

一筆一劃，字跡認真，像個剛讀一年級的小朋友。

《房屋出租合同》

甲方顧清淮，乙方鐘意。

期限：從9月20日直至白發蒼蒼。

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間，想。

從小按部就班規規矩矩長大，從未有一刻如此放肆如此不計後果。

鐘意在乙方的位置簽上自己名字，還缺顧清淮。

門鎖碼被按下，瞬間笑一朵太花，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顧清淮回來了！

門打開，果然是他，開心得像個小朋友。

此時無比羨慕南博萬，可以撲上去求抱抱求舉高高，可是鐘意什麽都沒有。

只好矜持含蓄地站在玄關，彎彎的眉眼到底是出賣了：“你終于回來啦！”

三個月沒有見過的人，就這樣幹幹淨淨出現在自己面前。

白黑，清俊拔，好像瘦了些，五有更為深邃的廓。

顧清淮垂眸，擡手很輕很輕地了腦袋：“頭發長長了。”

那聲音讓鐘意鼻子驀地一酸，所以是多久沒有見過，以至于這樣細微的變化他都能發現？

顧清淮把那塊玉摘下來，給戴回脖子上，聲說：“完璧歸趙。”

今天的他好像格外溫，溫到不真實，鐘意心裏不安。

仰起頭細細看過顧清淮的眉眼，只一眼，眼睛就紅了。

他昔日清澈見底的眼睛都是紅，微微凹陷，下上都是胡茬。

跟印象裏那個漂漂亮亮紅齒白的帥哥判若兩人。

“你去哪兒？去幹什麽了？怎麽把自己弄這樣？”的聲音發。

顧清淮輕輕搖頭。

那天天朗氣清，午後最暖的時刻，細微浮塵都顯出金黃。

眼前的每一幀畫面，都變漫長今後，午夜夢回揮之不去的沉重夢境。

鐘意看見顧清淮薄輕啓，讀出他語的同時，聽見他的聲音。

“鐘意，房子到期了。”

鐘意紅著眼睛點頭，把自己擬好的協議拿出來，心髒砰砰砰直跳。

因為日期不再是三個月，而是一輩子。

的手指輕輕攥起又松開，掌心微微冒汗。

仿佛以第三人的視角，看著自己把《房屋出租合同》遞出去，真摯到虔誠，像是捧出自己的一顆真心。

顧清淮目一下子頓住。

出租期限：從9月20日直至白發蒼蒼。

白發蒼蒼四個字，讓他經歷過的所有槍林彈雨全部折返。

子彈一樣麻麻擊中他心底最最的那一部分。

如果你說你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會摘給你，碎骨，萬死不辭。

可是你說你想要我。

我給不了。

空氣靜默，鐘意確認顧清淮已經看到那四個字。

這場盛大的喜歡，已經一個人跋涉太久，像一葉孤舟海上漂浮，終于想要停泊。

“鐘意。”顧清淮聲音幹，聽的人心裏發苦。

他低垂的睫，目清澈，像在看一個隨時都會哭出來的小朋友。

好像極盡此生不為人知的溫，在拒絕的此時此刻。

他輕聲開口：“鐘意，搬走吧，好不好？”

那一段回憶像是發鐘意的自我保護機制，因為這一段畫面，只有顧清淮記了很久很久，卻記不清。

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答的顧清淮，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走回房間打包行李，記不清那短短的從房間到門口的路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

只是當的手到冰冷的門把手，所有酸委屈難過兜頭而來。

“顧清淮，我走啦。”聲音裏已經帶上哭腔。

顧清淮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靜靜等著門被帶上。

那個小姑娘就連離開的最後一刻都溫，關門的聲音很輕。

顧清淮鼻子發酸，薄抿一線。

可是下個瞬間，那被帶上的門又被打開。

門後面，小姑娘努力笑著聲音是已經哭過，哽咽著問他：“我可以不走嗎？”

如果真的染，留你在這，看我慢慢死掉嗎。

顧清淮低著頭，沒有看：“不可以。”

空氣凝滯，他們的故事在這一刻畫上句點。

我好中意你。

每個字音，都是真心，絕非戲言。

可是，這條賤命，終究是不夠。

空的房子空無一人，再也不見那個眼睛彎彎的小姑娘。

十六歲的顧清淮，看著喜歡的孩走向廊橋，想要告訴：你好，我是顧清淮，警校大一新生。

二十五歲的顧清淮，看著喜歡的孩眉眼彎彎，想要告訴：你好，清遠市公安局毒支隊顧清淮，我喜歡你。

顧清淮一個人坐在裏，看著那張擬好的房屋出租合同，眼睫潤。

他叩開筆蓋，手指冷白如修竹，一筆一劃在甲方位置，簽上自己名字。

——顧清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