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上說初雪會在今天到來。

夜幕降臨，醫院冰冷的窗戶上映著整個星空。

鐘意一深綠手服從手室走出來，摘下口罩。

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的一整個世界，看了眼日歷，目猛地頓住。

冬月初一。

去年今天，滋滋搬到顧清淮家。

他冷言冷語：找到房子立刻搬出去，房租我會陪你三倍。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也是很好的，因為他在。

漫天鵝，飄飄灑灑，是心心念念的初雪。

無心去看。

垂下眼睫，看到醫院對面的路燈下，有一個瘦瘦高高的影。

從醫院的20樓看出去，看不分明，只一個廓模糊而又清俊。

顧清淮的肩側落了雪，眉和睫也是，襯得那張臉病態蒼白。

他看著自己腳邊的南博萬，溫溫低聲問：“怎麽來這兒了？”

南博萬在他腳邊轉圈，似乎想要往某人的方向走。

顧清淮對上那雙小的眼睛，輕聲開口：“你也想了嗎？”

南博萬發出嗚嗚的聲音，想要掙他手裏的繩子，跑去找它另一個好久不見的小主人。

顧清淮聲音輕不可聞，被大雪慢慢掩蓋，不留一點痕跡：“你怎麽知道我想見。”

想也不可以去見，顧清淮彎腰把南博萬抱進羽絨服裏，眼睛看著醫院20樓那一格燈。

等鐘意定睛去看，只有人群熙熙攘攘，仿佛那個高高大大的影只是的錯覺。

低下頭，在和去年一模一樣的冬日初雪中淚流滿面。

顧清淮就這樣從的全世界消失，就好像從不曾出現。

比以前更忙，白班連著夜班不停歇，把自己所有力都放在工作上。

就好像自欺欺人悶頭向前，就總有過去的一天，就總有忘記顧清淮的一天。

寒風凜冽，空氣沒有一雜，手不見五指的黑，鐘意裹圍巾。

醫院門口，擺攤的凍得發紫，面前是沒有賣出去的已經冷掉的飯團。

鐘意蹲下來，聲道：“這些打包賣給我吧，您早點回家，外面太冷了。”

等說完，才想起去年冬天，這句話顧清淮也說過，就站在現在的位置。

顧清淮，我就是忘不了你，怎麽辦啊。

鐘意抿，大大的塑料袋掛在手腕，手揣在羽絨服兜裏，頂著風雪回家。

同事小姑娘有男朋友來接，抱著男朋友手臂撒，講醫院一天見聞，講醫鬧講自己好累，想吃糖炒栗子。

空氣裏都是甜香，鐘意好像以第三人的視角，看著過去的自己和顧清淮。

小小的自己蹦蹦跳跳跟在他邊：“顧清淮，我想吃烤地瓜！”

顧清淮冷淡瞧一眼像在瞧一只豬：“我一個口袋有烤地瓜，另一個口袋沒有，猜對給你。”

鐘意眼睛亮起，從他後突襲，兩只手從同時進他兩側的口袋，顧清淮整個人一僵。

鐘意兩只手同時到了熱熱的東西。

拿出來，滋滋笑出一口小白牙：“左邊口袋是糖炒栗子！右邊口袋是烤地瓜！”

卻見顧清淮臉紅耳朵也紅，一副言又止在生氣邊緣的樣子，紅齒白好看得不行。

眨眨眼睛，想自己剛才的作……哦，把人給抱了。

笑瞇瞇：“你腰真細！”

顧清淮怒：“閉。”

鐘意垂下眼睫，自己影子旁邊再也沒有他的，再也看不到他被氣紅耳朵。

深夜的大街空無一人，好在這次租的房子離醫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鐘，是和公安局家屬院截然相反的方向。

裹外套，在寒風中牙齒打，自己走夜路總是提心吊膽。

腦袋裏有弦始終繃，忍不住小聲哼著《正道的》給自己壯膽。

後似有腳步聲。

鐘意頭皮發麻，神經瞬間僵直到極致，耳邊北風呼嘯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心跳如擂鼓直線飆升一百六。

站定，冷意順著脊柱攀爬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一切都變驚悚片裏的慢鏡頭。

可當回頭，後空無一人，空的街上連車輛都有，更不要說人。

鐘意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手裏拎著重重的飯團，努力維持平衡。

單元樓下路燈年久失修，被踩實的雪已經被凍冰。

靠近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小跑幾步，腳底倏然一整個人不控制向前摔去。

飯團灑了一地。鐘意嘗試站起，可是手和膝蓋都摔得生疼，決定緩一緩。

那只已經將近三個月沒見過的狗狗，就在這時跑到面前。

坐在雪地的鐘意怔了怔，下個瞬間眼淚盈滿眼眶，不敢相信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南博萬在邊不停繞圈搖尾，就好像在說：“來找你啊！我們來找你啊！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似有應，鐘意擡起頭，那人已經把手遞過來。

手指修長冷白清如上好玉石，視線往上，對上那雙清晰冷然的眼。

曾經朝夕相的人，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己面前。

鐘意說不清那個瞬間是難過多還是委屈多，只知道自己差點哭出來。

的心裏有不該有的幻想。

幻想顧清淮是來接回家。

幻想顧清淮跟說一句：“鐘意，搬回來吧。”

可是空氣冷而靜仿佛凝滯，他沒有說一個字。

沒有搭他遞過來的手，自己慢慢、慢慢扶著雪地站起來，掌心刺痛冰涼。

“顧清淮，你怎麽會在這裏？”說話很慢，彎眼睛亮而清，像在看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你是在送我回家嗎？”

畢竟，他對他邊的每個人都溫，或許是愧疚，或許是偶遇，或許是看可憐。

鐘意不想他愧疚，也不像他可憐他，于是笑著給他介紹，聲音已經帶上委委屈屈的鼻音：“你不用擔心我，這裏離醫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鐘，路邊全是商鋪的監控……”

顧清淮薄輕抿，還是那副又冷又乖紅齒白的模樣。

鐘意無奈笑著說道：“所以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善良啊？”

他一黑，蓬松的短發有些長了，因為疏于打理微微遮住一點眼睛，顯得頹廢又英俊。

只有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沒有一雜質。

當他垂眼看人，那目是的也是溫和的，像在看小朋友。

喜歡的人怎麽可能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歡了呢？

就算讓再看到顧清淮一萬次，還是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還是很帥，還是很招人喜歡，即使是一年後的再遇見，還是會一眼心。

可當細細看過顧清淮的眉眼五，鼻腔酸濃重無法抑制，深吸口氣才能繼續說話。

不在，沒有人煩他，他不是應該過得更好嗎？

怎麽會變的現在的樣子，像是大病初愈，又或者說，正在生一場大病。

顧清淮垂眸，目輕輕落在鐘意臉頰，生怕唐突。

是不是看一眼一眼。

又想，看到了，值了。

鐘意穿著那件白長款羽絨服，像個憨態可掬的小雪人。

的眼皮和鼻尖都泛紅，不知是因為北風還是因為什麽，眼睛潤明亮。

聲音依舊像他剛認識的時候，溫又：“顧清淮，好好吃飯……你都瘦了。”

說到後面，尾音發，咬住的角輕輕抖。

鐘意抿了抿，咽下所有難過。

知道，只要再多說一句話，眼淚就要掉下來，可是還是要說。

努力下鼻腔所有的酸，字音輕輕像是漫天飛雪，輕輕落在顧清淮心尖。

“顧清淮，不要再對我好了。”

鐘意眼睛漉漉的，已經盈滿水汽，笑著故作輕快：“因為我會誤會，誤會你也喜歡我。”

因為我真的好喜歡你……

轉過，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一定不要回頭。

顧清淮看著那個小小的影子漸行漸遠，像十六歲。

南博萬努力跑向鐘意的方向，被顧清淮抱到懷裏，嗚嗚咽咽的聲音讓鐘意心髒皺一團。

鐘意停住腳步，掉眼淚，腦海全是顧清淮凍紅的鼻尖和沾雪的睫。

最後一次轉走向顧清淮的方向。

“怎麽這麽冷的天穿這麽。”帶著哭腔責備。

解下自己厚厚的羊絨圍巾，直接走上前，踮起腳尖繞到顧清淮的脖頸上。

語氣溫溫，像叮囑一個不聽話的小男孩：“不要冒，早些回家。”

鐘意最後南博萬的腦袋，眼淚吧嗒吧嗒，落在顧清淮已經凍紅的手背。

倒退著往後走了幾步，已經無法開口，因為眼淚已經將淹沒。

所以只是彎著眼睛用型，無聲說：“顧清淮，再見啦。”

鐘意轉過走進樓道，顧清淮和南博萬再也看不見。

捂住，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淚流滿面。

滿天鵝，再去想這一年的初夏，再去想後不能再見的人。

只覺恍如隔世，好如遙不可及的夢境。

直到那道小小的影消失視野。

顧清淮低聲呢喃：“可是我真的喜歡你啊。”

六個月前，夏天鮮活，一切都是最好模樣。

顧清淮跋涉千裏，一步一步走到母親墓碑前。

他蹲下來，看著水打的洋桔梗，側臉清雋又溫：

“媽媽。”

“我遇到一個孩。”

“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