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蕭應決總算是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

自從他將後宮的賬簿由聞萱管理之後，聞萱來修文殿，又多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理由——賬目看不懂，需要他教。

蕭應決一開始其實不是很相信，後宮這大半年并沒有什麽很大很複雜的開支，賬目不算很難懂，聞萱寫得一手好t字，沒道理最基本的賬也會看不懂。

但是聞萱挑的問題，還真都不是很簡單。

他遂每次有心要別太粘著自己，著勤好學的目，卻又實在是開不了口。

其實他有想過聞萱去請教太後。

但是轉念一想，就母後那不待見聞萱的樣子，還是他自己教吧。

這日，又是謝松羽在殿裏和蕭應決商議後個月秋獵的事。

秋獵的人選方敲定好，杜伯魚便又畢恭畢敬地進來，諂笑道：“陛下，貴妃娘娘來了。”

來的時機剛剛好，快一分都嫌早，晚一分，謝松羽就該起走人了。

看了這麽長時間的笑話，謝松羽總算按捺不住心底裏的好奇，問道：“陛下，有一事，臣其實不解很久了。”

蕭應決睇他一個眼神，示意他有話就說。

謝松羽遂道：“明明每次陛下去太師府，基本都是跟著臣一起去的，到底是哪一次，貴妃娘娘就看上了您，不曾注意到臣呢？”

“……”

蕭應決無聲又瞥了他一眼。

他不好開口。

這個問題，別說是謝松羽了，就算是他自己，其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皇祖母將他喊過去之前，蕭應決從未曾看出來，聞萱慕自己。

他只依稀記得，他去過太師府的次數不算多，每次不是去找聞韜，就是奔著聞萱的祖父，聞老太師去的，至多再見見聞萱的父親，現任禮部尚書的聞大人，至于聞萱，見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

每次見，都是一披風和兜帽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是跟在自家母親邊，就是被一群丫鬟仆婦們圍著，看得比眼珠子還要。

見他同樣呈現出迷茫與疑的樣子，謝松羽又樂了。

“罷了，臣在這裏問陛下，不如個空，直接去請教請教貴妃娘娘，便好了。”

他話說的在理，就連蕭應決也挑不出什麽病。

是這樣的，他想，在這裏問他這個問題，不若直接去問聞萱，到底是何時看上的他。

—

聞萱今日著了一鵝黃的襦，口上繡著大片綿延的海棠，薄如蟬翼的披帛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眉心還點了一朵時下最是流行的丹朱荷花。

乍一看，有種神妃仙子的驚豔。

謝松羽走後，便抱著自己懷裏的賬本，徐徐步了修文殿的正殿。

修文殿，大部分都是紫檀木做的東西，從椅子到桌子，從書桌一側的博古架到屏風後僅供一人可憩的羅漢床，聞萱對這一切都習以為常，嗅著淡淡的小葉紫檀香氣，解下披風後便繞到了蕭應決的跟前。

的頭上珠釵晃，一步一搖，一步一響。

“今日又是有何不懂？”

蕭應決同樣習以為常地出手，對聞萱進屋之後的流程，顯然已經練不已。

聞萱今日卻不是來請教問題的。

得意地將手中這幾摞賬本到蕭應決攤開的掌心，道：“我把第一個月的賬目都已經看完了！”

這麽久了，才看完了第一個月的賬目？

蕭應決錯愕地看了一眼，掐指一算，距離他上回把賬本給聞萱，應當起碼已經過去半個多月。

半個多月，居然才看完了第一個月的賬？

蕭應決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聞萱卻覺得，自己這般辛苦，理應得到一些嘉獎。

“陛下，我聽聞，再過一個月，就要舉辦秋獵了，是嗎？”兩眼放，神采奕奕地問道。

蕭應決眉心跳了一下，知道這事大抵又是杜伯魚告訴的。

“嗯。”他注視著聞萱，看接下來還想說些什麽。

“那臣妾……”

嚯，為了一個區區的秋獵，自稱倒是改的快。

其實適才蕭應決和謝松羽，就是在聊秋獵的名單問題。蕭應決今年初登基，秋獵是一次相當重要的拉近他與一些大臣關系的機會。

所以他們在定人選的時候，考慮的總是格外謹慎。

至于聞萱嘛……

蕭應決近來有個不大統的好，那就是逗聞萱。

他故意模樣憂慮，道：“你子不好，秋獵要登山，恐怕是不方便……”

“誰說的！”聞萱忙道，“我都聽說了，那白雲山，只是個小土丘，有陛下陪著，妾必定是可以的！”

短短三句話，的自稱倒是一改再改。

蕭應決強下角的笑意，又擰起眉心，故作沉思。

他不說話。

聞萱便急得又從書桌的對面，直接繞到了他的側，挽上了他堅實的臂膀。

“陛下，我都進宮這麽久了，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離開過爹爹和娘親這般久，此番秋獵是個好機會，我好想他們，我好想跟著陛下一道去見見他們！”央求道。

逗歸逗，蕭應決聽到此話，卻不免疑問：“朕又沒說不許聞夫人宮看你，你想見家裏人，隨時都可以請他們宮啊。”

聞萱卻振振有詞：“家中眷方便宮，但妾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還有爹爹和祖父呢！”

“嚯，聞老太師年至耄耋，還能爬山呢？”蕭應決挑眉。

“……”聞萱噎了噎。

“說不準的！”強調道，“我從小在家中便最得祖父疼，若是知曉我也要上山，說不定祖父老當益壯，還真要上山來看看我呢。”

“那還是不必這般麻煩聞老太師了，朕這便做主，就明日，在修文殿的偏殿，你們聞家全家都進宮來看看你，如何？”

“陛下！”

察覺到他是在逗自己了，聞萱幹脆也不再說話，只撒，拼命地粘著他撒。

溫的軀就這麽地在蕭應決的臂膀上，隔著實不算厚的夏裳，來去，蕭應決很快便想起了被聞萱纏住的每一個夜晚。

他結上下了，心下頓時警鈴大作，將聞萱給稍稍推開了一些。

他聽著頭上珠釵步搖小幅晃的聲音，便似夏日裏的冰涼山泉，泠泠清響。

“行了。”蕭應決最終指了指自己桌上那一摞剛剛整理好的秋獵名單。

“朕還能不知道你嗎？早把你名字給寫上了。”

聞萱笑了。

額間點綴的丹朱前一刻還像是未經盛放的花苞，這一刻卻像極了迎著盛夏驕蓬而生的烈焰花朵。

在說了一句“多謝陛下”之後，聞萱立刻手去夠放在桌上的名單。

果然，不僅是，他們太師府全家，除了年事已高、已經不宜爬山的聞老太師和聞老夫人之外，幾乎全家在列。

“陛下……”聞萱喜笑開地合上名單，俯又將腦袋搭在了蕭應決的肩膀上。

蕭應決回頭瞥一眼，從含脈脈的雙眸當中，完全不難讀懂的意味。

——想親他。

若換平時，蕭應決一定會立刻捂住聞萱的，直接拒絕。

但是眼下，謝松羽剛走，他片刻前的問題，尚還縈繞在蕭應決的心間。

他頓了頓，沒有急著拒絕聞萱，而是若有所思地道：“聞萱，朕問你一個問題。”

“嗯？”

聞萱乖巧地歪了歪腦袋，碎金流蘇墜子一個不注意，便搭在了蕭應決溫熱的後脖頸上。

一派冰涼。

蕭應決終于問道：“你究竟是何時喜歡上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