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修文殿一時寂靜無聲。

小太監的稟報猶如一塊巨石，將蕭應決所有的疑和遲疑，全部都了下去，穩穩當當。

杜伯魚躬候在一側，若是片刻前，他倒是可能直接替蕭應決做出決定，直接回絕了華疏宮過來的人，但是眼下？

眼下？

杜伯魚瞧一眼坐在書桌後頭，神肅穆威嚴的男人。

旋即，蕭應決便瞪了他一眼：“看朕做甚？朕不是早就說過了，今日貴妃的人來了，一概說朕不在？”

啊？真說不在啊？

那你方才還打聽人家在做什麽呢？

杜伯魚撐圓了雙眼，到底是多年伺候的經驗了，縱使吃驚，但仍是立馬轉出去，瞪了眼胡傳話的小太監，順便再笑嘻嘻地回頭，與華疏t宮前來請人的宮道：“實在不巧，勞煩姑娘回去告訴貴妃娘娘一聲，陛下如今不在修文殿。”

宮：“……”

你當我傻呢？前頭那太監小哥分明是沖著殿裏喊的陛下！

但是堂堂太監總管這麽說，那就是皇帝的意思，宮只能訕訕地回去，把事告訴了聞萱以及龐嬤嬤。

“啊，他為何明明在殿，卻又不理我？”聞萱不明所以，自己又是哪裏惹到了蕭應決不快？

自己都想不明白，那龐嬤嬤當然也是不清楚。

“娘娘再好好想想呢，昨夜都與陛下做了些什麽？”提醒道。

“沒什麽呀。”

聞萱冥思苦想，昨夜除了哭著求他放過樂遙之外，便只剩親了他這一回事。

總不能是蕭應決在嫌棄親了他吧？

他不想親他？

那他昨夜還抱著睡呢！

把事事無巨細地告訴了一遍龐嬤嬤，龐嬤嬤聽來聽去，也并未覺得有任何不妥。

不喜歡聞萱親他，那他昨日怎麽還抱著人睡覺？

主仆倆一致覺得，這事并沒什麽問題。

“他是不是近來當真太忙了，所以才沒功夫過來？”聞萱又想到。

龐嬤嬤點頭：“倒也有可能。”

畢竟聞萱夜裏起燒那一日，便聽聞陛下是深夜才回的宮呢。

“那我先不去打擾他吧，看他明日來不來陪我，我再做打算？”

其實是今日幾位長公主陪著聞萱玩了一整日的牌九，聞萱力也有些耗盡了，此刻若是想再去修文殿親自走一趟，只怕是要累的慌。

何況，前幾日著涼引起的風寒還沒好，蕭應決昨日剛下了命令，喊待在華疏宮裏，暫時不許出門呢。

似乎也只能是這樣了。

龐嬤嬤盤算著，眼下聞萱的風寒尚未痊愈，夜再去往修文宮，也不放心，只是一日不見皇帝，待到明日若是還見不到人，再做打算吧。

—

聞萱今夜不曾再來尋他。

確認了這個事實後，蕭應決躺在榻上，有種不切實際的懵懂。

明明側無人打攪，該是再舒暢不過的事，但他不過翻了個，便只覺這床榻還是太寬大了。

躺他一個人，有些浪費。

也不知聞萱的病怎麽樣了，他想。

一日未見，咳嗽應當會好一些了吧？燒應該也褪得差不多了吧？都能和平遙們玩一天的牌九，想來子骨也沒有多差了的。

他得忍住，不能再經常去看。

昨夜之事給足了他教訓，他當真是把聞萱縱得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一點邊界也沒有了。

他得給小懲大誡一番。

正好也借此，繼續上回計劃的與拉開距離一事。

但是一個人的床榻當真是太寬敞了。

蕭應決對著頭頂的床帳，默默地想。

明明聞萱進宮也才三個月，竟就他習慣這樣。

他甚至都快開始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自制力太差，還是聞萱實在太勾人了。

是夜睡得勉勉強強。

翌日蕭應決不出意外，又有許多的事要忙。

秋之後，各地民生紛紛上報，有收的，卻也有鬧荒的，馬上不僅僅是秋獵，與各地學子們息息相關的秋闈鄉試也即將開始。

他在修文殿看了一整個上午的折子，待到午時，不出所料，又聽見杜伯魚進來傳話，說是華疏宮的人來了。

嗯，他昨日整整一日都沒有見過聞萱，蕭應決覺著，這個頻率很好，不如午時去陪聞萱用個飯，這樣就算夜裏不去陪，也不必擔心又會被突然控訴，說自己不去看。

只是不想，他人方走出修文殿的大門沒兩步，大理寺卿王何正便邁著他的四方步，朝他走來了。

堂堂的大理寺卿，一絳紫的袍，昂首闊步，正氣凜然，前長髯至，眉間鬢角斑白，一瞧就是有要事要彙報。

蕭應決不頓住腳步，想聽聽看他打算說些什麽。

只聽王何正道：“陛下，前幾日之事，有眉目了！”

他說的不是別的，正好就是前幾日蕭應決出宮遇刺一事。

那日遇刺之事，雖然蕭應決不曾與任何一個人提過，但當時大理寺卿王何正正好在場。

刺客死之後，蕭應決便將人直接到了他的手裏，要他親自帶著仵作檢查，看能不能從此人上調查些蛛馬跡出來。

眼下王何正既然說事有眉目了，那他自然不能不聽。

去往華疏宮的事便只能暫時擱置，蕭應決腳鋒一轉，立馬又領著人，回到了修文殿。

—

午飯也不來。

雖然說是大理寺卿突然到了，但是聞萱面對著滿桌的菜肴，只覺是食之無味。

并非是多心，而是前段時候，蕭應決整整三日沒有理那回，也是這般不知不覺間，便就被晾在了一邊的。

一時間，趴在飯桌邊上，整張小臉又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沒什麽神。

龐嬤嬤親自來為布菜，道：“娘娘自己先吃吧，這回不是說本來都打算來了，但是是王大人突然到了，大理寺何等重要，娘娘總不好陛下放著前朝不管的。”

“那他要是今夜也不來呢？”聞萱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可能！”龐嬤嬤篤定道。

“若是今夜不來，那奴婢就陪著娘娘親自去修文殿請他。”順便為聞萱出主意道。

聞萱點點頭。

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今日的風寒已經大有好轉了，雖然還是咳嗽，至已經不起燒了，親自去修文殿請一趟蕭應決，應當是沒問題的。

不過……突然想到另一種法子。

“萬一真是陛下近來太辛苦，要不今夜我就帶著賬本去修文殿，陪他宿在修文殿吧？”

“宿在修文殿？”

龐嬤嬤被聞萱的想法給驚到了。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自打國朝建立以來，修文殿雖一直都是皇帝的寢殿兼書房，但據傳，有時候帝王的寵妃，也是可以陪著皇帝住在修文殿的。

譬如，最出名的太祖皇帝，便就是帶著他的發妻王皇後，一直住在修文殿當中；半年前故去的先帝的寵妃邢貴妃，亦是時不時就有傳言，夜裏又宿進了修文殿。

宿在修文殿裏，在某一段時日間，也為過後宮妃子們炫耀恩寵的方式呢。

“那娘娘便就試試。”

龐嬤嬤點頭同意道。

—

蕭應決這日夜裏的時候，不在修文殿，而是去了一趟平日裏上朝的明殿。

他喚了忠勇侯府如今當家的侯爺進宮來。

關于前幾日的刺客，王何正最終查出來的結論，是與月餘前已經去到封地的先帝五皇子辰王有關。

辰王名為蕭應棠，是蕭應決排行第五的弟弟，生母乃是先帝的寵妃，貴妃邢氏。

忠勇侯府，便就是邢氏的母家，也就是蕭應棠的舅父家。

自從先帝故去，蕭應決登基之後，蕭應棠沒過多久，便聽從朝廷的安排，去往了自己的封地，一直以來，表現的都十分乖順。

乖順到蕭應決差點都忘了，這個弟弟的母妃，曾經氣焰直他的母後，心氣極高，一心也是想著子龍的。

他深夜召了忠勇侯府的人進宮來，卻沒有見他。

只是讓他跪在明殿的大殿上，一直到明日早朝。

在從明殿回修文殿的一路上，蕭應決一步步踏著月，回想了下自己登基的這條路。

相比起前朝那些腥風雨的廝殺，他在父皇病榻前接過冊立太子的聖詔後，除了到過一些不服氣的老臣的刁難，別的倒是沒什麽。

稱得上是一路順利。

只不過到底他不是一生下來便就被立為太子，所以在他尚未為太子的那二十年間，他的兄弟們，野心與，是增長的一個也不比他。

倒是也可以理解，畢竟都是皇子，誰還不能想想皇位了？

但若是父皇尚在時他們野心，蕭應決只會覺得大家各憑本事；如今父皇都已經不在了，他坐上了這把椅子，卻還有人盯著這個位置，那他絕對不會手下留。

今夜不曾用膳，但是蕭應決也無心用膳，人都走到了修文殿，這才想起，他已經兩日沒有去看過聞萱了。

但是如今夜已經深了，還是不去打擾的好。

明日一定得去看看，他想，已經兩日沒去看了，若是明日再不去，只怕又要哭鼻子了。

他走進自己的寢殿，站定在屏風前邊，垂眸解下腰帶，外……寂靜的寢殿，本該沒有什麽聲響，但是蕭應決屏息凝神，只覺得自己聽見一陣微弱的呼吸聲。

是子的。

他眉鋒頓時淩厲起來。

蕭應決自小在宮裏長大，關于宮私自爬上龍床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見過。

他繞過床前的屏風，眼神一寸一寸的，剜到他本該平靜無比的床榻上。

嫌惡的神尚未完全展出來，卻又在剎那間收住。

只見明黃的被褥間，靜臥其中，平日裏明亮的雙眸閉，睫輕盈卷翹；白淨的臉頰卸去妝容，出本就俏又小t巧的五，一頭的青搭在他今早剛剛躺過的枕頭上，像極了已經墜夢一場。

蕭應決站在床榻前。

倏爾，無數的刀鋒盡數化作了月牙灣。

啓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