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代價 08

一次又一次跟注。

郁飛塵與戒律先投, 觀衆再投，最後君主下注。每一次都一模一樣。

現在的押注難度不算高，士兵和騎士級別的, 本實力就低且參差不齊。黑雨們也說過, 魚塘局不至于看不出勝負。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 凝重、嚴肅的氣息在場中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抄答案、對答案的氛圍。

原本針對君主的晦暗怨懟的緒也在幾跟注功後消失無蹤——抄完答案再對答案，比起忐忑卷後再對答案, 不知輕松了多倍。

更何況，他們抄答案的兩個對象，是那麽的靠譜。

存活。

繼續存活。

仍然繼續存活。

人們看向戒律和郁飛塵的目已經從“不會有詐吧”變了“謝謝你, 好心人”。

這就是有人帶過的快樂嗎？

別說在迷霧之都了, 就是在永夜裏, 也沒有這種好事。

漸漸地, 另一種意想不到的形在場中發生了。

多次押注功後，連場的選手都對押注的結果深信不疑，被認定失敗的那一方, 也就會或多或地喪失一些鬥志。

原本當兩者實力極端相近的時候，必須經過慎重的選擇。

但是人的力量由意志統治，當意志出現敗退的傾向, 力量的發揮必然大影響。

——這讓郁飛塵押注的力變小了很多。

戒律的RGB耳釘淡淡閃爍，也將這一變量加決策過程中。

但在衆人眼裏, 就呈現出一種過于變態以至于令人直呼離譜的場景：這兩個人下注，都不用思考的嗎？

上一秒雙方進場, 下一秒他們的注就下好了。

——跟個托一樣。

難道是怕他們跟注會超時, 所以盡量節省時間嗎？不, 不必, 你們真的可以多思考一會兒的。

我們也能多安心一點嘛。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想, 那兩個人都依舊我行我素，只有在極個別的時候，才會頓住作，思忖幾秒。

久而久之，他們也就習慣了這種速度。

沒什麽不好的——萬一籌碼掉地上了，還來得及撿起來再投呢。

他們的目，麻木，平靜，且安詳。

就連上場的人都發生了一些改變，非要置人死地的窮兇極惡之徒了一些。

隨著場數增多，人們逐漸發現了另一個規律。

迷霧之都有言在先，不出全力者後果自負。

有一場搏鬥裏，雙方似乎認識，其中一個人在即將擊中對方要害的時候撤了手，當場化了灰霧。

但是當確認對方已經重傷倒地無法起後，可以停手等待三十秒時限到來，而不會到懲罰。

當然，這種狀態的人基本上也就只剩一口氣了。可是能撿回一條命，終究算是好事。

慢慢地，對面重傷倒下後，另一個人也就不會再趕盡殺絕。

或許是因為，一起抄答案的人總能建立起一些同窗之。

“有趣。”醫生忽然笑了一聲，“一次值得參考的群治療。”

朝不保夕的環境往往滋生恣意妄為的惡徒，信奉你死我活的規律，安全有序的環境則生出種種德與善行。

永夜裏流竄的人們，提起傳聞裏那片永晝，往往嗤之以鼻，可是暗地裏，誰沒幻想過呢？

人是一團有序的力量，整個世界則是更大的力量集合，人在世界中行走，有時候，善與惡并非因為人原本如何。

迷霧之都特有的迷氛圍更是放大了人們隨波逐流的本，果然是一次難得的觀察機會。

觀察完畢後反思自。兩個病人的病一直沒有起，難道是他沒有給予病人足夠的安全麽？

“嘻嘻……醫生，看我做什麽？”

“醫生上場的時候，一定會被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對面拿刀最好了……”

“先挖掉眼睛，再挖掉心髒……”

醫生冷漠地收回了目。

與此同時，郁飛塵看見安菲轉過頭，若有所思地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菲看不見旁，只能看見場中，但通過場上人的變化，他依稀能猜出發生了什麽。

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們對視。

霜藍眼瞳裏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顯得微微失焦，那種若有所思的神讓郁飛塵覺得好玩。

——像是沒想過他會這樣做，默認自己要一個人承擔所有力那樣。

其實，即使沒有郁飛塵，永晝的其它人也會站出來公開答案。但失去記憶的安菲，似乎更習慣孤一人。

看了一會兒，安菲手腕上的箴言藤蔓爬出來，親昵地蹭了蹭兩人之間的那道屏障。

搏鬥繼續。

占比最大的士兵們還沒比完，鬥場依舊停留在魚塘局的階段。

希娜小聲問戒律電量還夠不夠，得到了“不必擔心”的答案。

相應地，郁飛塵的力也沒因此花費多。

迷霧之都，竟然迎來了此前從未有過的安寧。

仿佛這真的只是一次觀賞的比鬥，在座的都是贏家。

又是兩人上場，郁飛塵投了籌碼。

其中一人用樣式古典的長劍，另一個人也是長劍。

劍刃相撞，雪亮的芒在場中晃，很有觀賞價值。

黑方出劍太快，不便回轉。

白方防守有餘，進攻不足……

郁飛塵忽然發現，自己下意識裏，正在一招一式審視糾正那兩人。像是在調教自家門前的草那樣。

又是一片唰然亮掃過眼前的時候，恍惚的覺忽然晃過他的腦海。悉的灰霧在周泛起。

共振又來了。

郁飛塵再度擡眼，周圍已經變了景。

依舊是渾濁晦暗的灰蒙蒙天空，他在一座很高的建築頂端，抱臂靠在臺的欄桿旁。

隨意的姿態流著些許不務正業的氣息。極近的欄桿臺面上擱著一柄長劍。

他正看向下方。

下方，莊嚴華麗的建築環抱間，是個圓形的練武場。

兩個著全副甲胄的騎士正在比鬥，練習劍。

場地很大，不一會兒，陸陸續續又有幾波來到，撞劍聲和呼喝聲遙遙傳過來。

場地旁邊有兩名騎士教習守著，有時出聲指點，有時親自上場示範。盔甲下，他們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只是遙遠歲月裏的幻影。

他就那樣看著。

角落裏那個招式太生，應該加時。

中央的兩個人還不錯，只是經驗不足，過些時候丟去亡靈跡探險。

看了很久，不知為什麽，他低頭看向那柄擱在欄桿上的騎士長劍。

飄渺混沌的場景裏，這柄劍的外表卻格外清晰。

劍鞘是舊銀，很沉的質地，形制古老莊嚴得像個祭祀品。劍鞘和劍柄上鏨著不易察覺的龍翅刻紋。刻紋，線條舒展，由煙灰的奇異晶石熔煉而，日下緩緩流，恰好中和了長劍本過于端重的氣息。

他拔劍，長劍出鞘小半。

凜冽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劍刃冰涼，鋒芒斂，即使對共振裏這個世界一知半解，也能看出，這是柄世間難尋的神。

沒人會拒絕這樣一把非凡的兵，他也是。

但此時此刻，看著這把劍，他心中除了應有的欣賞和喜之外，居然還有一沉重。

是為什麽？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從後面傳來。是兩名騎士，他們邊走路邊閑談，聲音很耳。

“騎士長在做什麽？”其中一個道。

第二個說：“大概在等小主人下課吧。小主人課怎麽這麽多。”

“但騎士長看起來在思考人生。等等，這劍什麽來頭？？？”

“咳……”另一個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著，第一個騎士就沖上前來看劍了。

邊看邊贊嘆：“像是西大陸一千年前的風格。”

“神殿收藏裏也未必有比這個更好的劍了。”

“嘖，這花紋……”

“這工藝……”

“老大，可以用一下試試嗎？”

冷冷一聲響，郁飛塵合劍鞘擺明態度。看可以，不行。

“到底哪來的？”

第二個騎士終于道：“是買的。”

“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是小主人買來送騎士長的。你跟騎士長去亡靈跡的時候，我陪小主人逛了逛那個……西大陸今年的拍賣會。”騎士二語調出一詭異，一沉重。

“小主人雖然課很多，但生活還富。”騎士的目黏在那柄劍上：“這得是軸品了，多錢？不愧是小主人——”

話還沒說完，騎士二補充道：“花的是騎士長的錢。”

騎士一的目頓住了。

然後，緩緩地，從欽羨變了同。

“騎士長……您，”他試探說，“傾家産了？”

郁飛塵：“……”

他說：“你們來做什麽？”

圍觀一個無分文的人麽。

騎士二連忙撇清，說是安息日將至，慶典，衆人矚目的“君主棋”活也開始海選報名，聖城的布防和巡防計劃都有變，他們是來彙報況的。

然而，冗長的彙報完畢後，騎士一還是試探地眉弄眼一下，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對面。

對面不遠的建築裏，雕飾繁複的窗柵裏，寬闊的殿堂中，約能看見安靜的年影。

他上長袍迤邐，跪坐殿堂中央，面前是一團神聖純淨的火焰。

殿堂裏遍布著恐怖的氣息，混的黑力量流竄不定，掀起陣陣颶風，吹起他的頭發和袖。有時，那些力量又變面目猙獰的黑影，朝中央的人撕咬撲去。

周圍是十七位神殿的祭司和學者，上首是神殿的老祭司。

每一個都氣息端肅，朝中央的小主人問著什麽。

他們問，他回答。

是教導，也是考校。

他將要行使的是人世間至高無上的神權，他將要駕馭的是凡人不可的最為本源的力量。因此他要到世上最為嚴厲繁重的教育，他要把如山的典籍一字不落地記在心中，要用最苛刻的準則來約束自己的德行。

神殿無日月，現在，他已經快要完一切準備了。

祭司們問完了。

殿中央的年忽然在風中輕輕擡手一握。

剎那間，殿中所有混的黑力量被一種攝人心魄的無形意志籠罩。

它們嘶著停止流竄，變小，退，繼而恭敬伏地，煙消雲散。一切僅僅發生在片刻之間。

老祭司出欣的微笑。

騎士一說：“小主人哪裏都好，但是騎士長，你說，小主人對待金錢的態度，是否需要糾正一下？萬一哪天我們神殿都被……”

郁飛塵覺得倒也不至于。

頂多只是禍害他一個人罷了。

他的目停在殿中年的金發上。

自然而然地，約的印象在他腦中浮現。

小主人在被接到神殿之前年紀很小，但也并不尋常。他出生于一座橫兩個大陸的廣袤國度，是王座的唯一繼承人。

從出生起，他接的教育都關于如何為臣民的君主。中央神殿在他加冕前夜得到命運的啓示，幾乎是把人搶來的。

神殿要人，國家不僅無法拒絕，還要到榮——就是君主沒了，十分苦惱。

他來之前是一個繁華帝國的主人，來之後更是整個神殿捧在手心的小主人。

所以，對小主人來說，花錢只是一些數字的增減罷了。

以前是在財政大臣的賬簿上劃去一些數字。現在是在騎士長的賬目上劃去一些數字。

至于劃掉多，不需要在意。

反正國庫總是會被再次充滿，騎士長的賬上也總是不了神殿的定期增補。

郁飛塵把劍佩在側，轉往連接對面的拱狀廊橋走去。

廊橋盡頭，年纖細修長的影正向這邊來。看見他，遙遙笑了一下。

劍鞘上的花紋輕輕劃過郁飛塵的指腹，冰涼潤澤。

郁飛塵說：“不用糾正。”

騎士一面狐疑，似乎已經看到了神殿被敗財産的凋零未來：“真的嗎？”

騎士二痛心疾首，看騎士長如看到小主人長道路上的絆腳石：“真的嗎？”

郁飛塵：“真的。”

世上規模最大的拍賣會的軸神而已。

買了……買了就買了。

該糾正的應該是自己的賬面。

如果再增加幾位，不就不會被輕易花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