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黃昏·印象 09

“謹以此畫獻給黃昏時分。

——克勞德·拉格倫·喬和他的朋友們。”

克勞德以莊重的字跡在畫的右下角落款。

安菲看向無限的天空。

看不出他失去了什麽。那原本也是無形之。

？

神世人那樣的嗎？

到了郁飛塵的目, 安菲看向了他。

“不必擔心我。”安菲輕道。

克勞德看著畫，手中畫筆仍不自覺地蘸著調板上的料。那些料還有一些沒被用完，它們相互混合, 變一團刺眼的雜。

畫就在那裏, 寂靜而瘋狂。出手就能到那濃郁的緒。

“這是從未有過的作品。”克勞德自語, “可是，這真是我想要的嗎？”

克拉羅斯的眼角跳了跳。

“異化的事, 荒誕的世界，強烈的。可是黃昏呢——黃昏在哪裏？”他死死看著畫布，“黃昏為了心的陪襯！”

飽蘸了一筆濃烈的雜, 他朝那畫布上重重畫下——

混的從右上角直至左下角, 橫貫了夕, 刺穿了天幕。像是人臉上一道醜陋的長疤, 不由分說地毀滅了整個畫面。

克勞德：“這也不是我想要的作品。”

夕被黑暗吞噬，夜晚降臨到這裏。

“明天，我們繼續作畫。休息吧。”他說。

即將轉離去的時候, 郁飛塵再度住了他。

“昨夜的源已經消失了。”郁飛塵說，“勞煩再給我們一些。”

克勞德環視著這個黑漆漆的空間。昨晚的螢火蟲已經被方塊四全部抓獲然後毀滅了。

“殘殺生靈，不是良好的德。”克勞德說著, 提筆蘸起一些橙黃的料，在手心點畫。

璀璨的螢砂自他手中傾瀉流下, 落在地面，如同一道麗的河岸, 和的微照亮此。克勞德離開了。

方塊四這次沒再對發做什麽, 他靜靜盤坐在地面上, 曲起右邊的膝蓋, 手搭在上面, 看起來甚至很安靜，安靜得近于空白。這令人不得不懷疑克勞德拿走的不是那些瘋狂的緒，而是他的整個腦子。

一時寂靜，只有克拉羅斯的嘆氣聲。

“我真的在往下掉，太可怕了，我要恐高了。”

墨菲無言，他現在說話都覺有些艱難。

戒律靜靜運算著什麽，不說話。他第一失去了比例，第二失去了外表上的對比度，都未影響到核心的功能。

大家的況都很好，郁飛塵覺得。該活著的都活著，該閉的也都閉了。

郁飛塵：“總結一下今天吧。”

雖然能說話的人沒幾個了。

戒律先說話，聲音平鋪直敘：“分類結果：本畫百分之八十符合‘表現主義’。”

“請解釋‘表現主義’。”

“檢索結果：扭曲、象、荒誕。突破現實，舍棄細節。傾向表達神、，或稱為‘靈魂的呼喚’。”

已經為藝品的海倫瑟確實在發出“靈魂的呼喚”沒錯。

克拉羅斯：“風景畫也不要，畫也不要，那見鬼的大祭司竟然毀掉了我們的傑出作品，說實話，我很想把他塞去畫裏。”

戒律的語調不帶有任何：“統計顯示，守門人對本畫的貢獻：低于百分之五。”

“偉大的藍星主腦，我看你還是待機比較好。”

“我已不屬于藍星。”

郁飛塵在回想今天克勞德的一系列反應。

“他喜歡突破現實的表現手法，但認為我們偏離了黃昏的主題。”他簡短道，“下一幅我們要回歸黃昏，并且比第一幅更接近本質。”

墨菲如同卡帶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繼續……象……”

戒律的另一檢索已經完畢，開始為他們科普可能會用到的、更深的藝概念。

他的聲音帶有無機質的冷淡和離，但又因為音優，并不顯得違和。據說這是當初藍星全人類票選出來的嗓音。

科普講解聲裏，他們靜靜等待著那幅畫的變。

對于下一幅畫，方才簡單的對話裏他們已經達共識，但最核心的問題依舊沒有解答。

——拉格倫大祭司究竟想在這幅畫裏表達什麽？

安菲依舊像昨天那樣靜靜靠在郁飛塵的肩上。

郁飛塵握著一把照明用的螢砂打量，這些熠熠生輝的微小顆粒細看很。

“在看什麽？”安菲問。

郁飛塵心裏忽然升起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念頭。

而且他居然就照著那念頭做了。

他將手上那捧螢砂靠近了安菲。安菲的臉龐被照亮，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小郁，你要給我？”

“別。”郁飛塵說。

安菲就不了。

郁飛塵手指穿過他的金發，把他的腦袋扣在自己前，頭發攏在一起。

再然後，那捧螢砂盡數順著金長發流下。

其中的一大部分自然落回地面，在安菲周圍散落如星辰，另一些在長袍上，還有一些——他們停在了安菲的發間，或輕盈地點綴在金發的小卷上。

如在夢中。

郁飛塵：“……”

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麽奇怪的事？

安菲甚至都愣了愣。他看了看自己，又看向郁飛塵，溫笑意霎時毫不藏地出現在眼中。那是帶一點哭笑不得的、無奈又縱容的神。

“小郁，你……”

看這笑，他好像確實沒改變什麽。郁飛塵想。

安菲話未說完就沒了下文，又或許本就只有這半句。他們一同把目投向那幅畫——困倦又浮現了，這是神被共振拉向另一個世界的征兆。

在久遠時之前，有些事正在發生，它經歷了千萬個紀元，至今仍在有的人上轉。

畫中之剎那間籠罩了他們，往事揭開迷霧般的面紗——

拉格倫大祭司跪在神聖的殿堂中。面前是恢弘的輝冰石大幕。往上看，流溢彩的穹頂也全由輝冰石制。虛幻的天空籠罩著現實的殿堂。

寂靜橫亙在最上方的，是那淡金的至高存在。萬都在它之，萬都在它之外。

大祭司的面容比起上次見到的滄桑了一些，畫出第一幅畫，似乎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神殿所有祭司都在他後跪坐，他們圍了一個圓形。圓是向心的，在很多文明中，它向著神聖的太。

所有人的力量都在輝冰石大幕後激。有時包圍著它，有時從它穿過，有時在它周圍織天羅地網。

它就在那裏，不曾向他們看上哪怕一眼。

所有人的力量都耗盡了，面蒼白。拉格倫大祭司緩緩睜開了眼睛，仰著頭頂天幕。

有聲音在他背後說：“還是……不可以。”

“所有的方法我們都嘗試過了，您創造的那些理論我們也都用上了。”

“而且……祂……好像要走了。”

拉格倫不說話，只是看著“祂”。很難形容大祭司此時的目。

極度狂熱、極度崇拜。

而又極度恐懼、極度瘋狂。

那是人微末而渺小的生命面對終其一生無法理解、無法對抗、無法通之時的栗。

“我不相信。”他說。

“我不相信祂看不到，聽不到。”

“至高無上者，無所不能。”

“都去休息吧。”他閉上眼睛，“讓我……再想想。”

有時候，繪畫也是拉格倫思考的方式。

人們說，拉格倫大祭司的藝天賦無人可比，就如同他對力量的知那樣登峰造極。

這幅畫他斷斷續續已經畫了太久，如今終于要宣告完。

畫上，濃郁而晦暗的彩預示著不祥。扭曲的人形在巨大的落日下瀕死掙紮，發出無聲的痛苦喊。絕的怖懼過畫布直撞人的肺腑。那種，看見這幅畫的人皆栗難忘。

——這也是大祭司多年來的心寫照。

畫作終于落下最後一筆。

拉格倫的目，卻愈發晦暗。

“不是這樣……”

“我想畫的，不是這樣……”

“什麽才是真實？什麽才是本質？超越了表象，卻仍然被束縛在自的臆想之中。”

“都錯了。”

“沒有意義。”他一筆濃重雜斜貫整個畫面！

曠世之作剎那毀于一旦。拉格倫卻毫無後悔之，反而重新煥發了激。

他像是忽然領悟了什麽，喃喃自語：“我們執著在意的，正是祂不屑一顧的。我們想得到的，本是祂那至高的存在無法理解的——我知道了！”

“我們向以力量留住祂，可如果祂……本不是一種力量呢？”

毀掉那幅畫後，大祭司瘋了。神殿的人都說。

“大祭司究竟在幹什麽？”

“大祭司在……剝去自己的力量。”

“這和自殺有什麽區別？”

拉格倫大祭司依舊跪于殿中。

力量從他上一寸寸散盡。

他的軀不住抖，承著無法形容的痛苦。到最後，連他的整個，都變得脆弱和虛幻，仿佛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所有典籍上都說，人是一簇力量。

剝離全部力量後，是否還會剩下什麽？

如果是，會不會那才是生命的本質？

拉格倫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他已無法發出呼喊，他已不到自己的存在。但他仍從心發出聲音。

至高無上的神明。我跪在這裏，不是有求于您，不需要您為我做些什麽，也并非在祈禱您化解我心的痛苦和切慕。

我不是要向您出手。

我只想您聆聽到我的虔誠的呼喚，那呼喚發自靈魂。

這呼喚僅僅是要說明，我在那個世界看到了您的蹤影。就如世人相遇相識時，總要點頭致意那樣。

如果您聽得到，請也對我點點頭吧。

僅此而已。

大祭司的後，忽然響起一片氣和驚。

輝冰石天幕上，淡金蔓延舒展。

萬古的寂靜中，凡人的呼喚如一朵微弱的漣漪。

——于是祂向塵世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