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餘燼之七
永晝, 樂園。
大霧彌漫,力量如同失控的巨在表象之下橫沖直撞,濃黑的天幕中醞釀著恐怖的劇變, 昔日的一景一都出不祥之兆。
“難道就沒有人來管管我們嗎……?”希娜絕地埋在一堆紙張裏, 然後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起, 半死不活地從懷中掏出一瓶金蘋果狀的噴霧,給在場的每位神都噴了一下:“給你們再增加一點智慧, 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我的力量已經快要耗完了……嗚嗚嗚嗚……”
時間、空間與死亡的力量在創生之塔十三層織宏偉的幻象。那原本是永夜之門的地方,現在是一顆灰紫的心髒,它朝外出縱橫的管, 鏈接著樂園、神國、與整個永晝的疆域。
過輝冰石的窗戶, 時間之神向無限遠的地方。
黑鐵王座上, 看不清的影之中傳來戲謔般的聲音:“你還在等。”
墨菲平淡答道:“我不該等嗎?”
“確實哦……”回答他的是略有些做作的嘆聲, “反正,你也不能指我真的能維持好這個鬼地方,對當時留下來這一舉, 我現在已經到萬分後悔。”
墨菲:“還有多久?”
“不知道,十分鐘?一小時?今天?明天?可能不會超過後天。”那道聲音依舊戲謔,但樂園的境況證明他確實所言非虛。
“但是, 親的,即使是這樣, 我也不建議你像現在這樣等祂回來,因為結局并非你我能夠左右, 甚至并非你我可以……理解。”他說, “要我說, 直到現在, 你對神明的本都還抱有錯誤的認識。”
“好了好了……別卡了, 你是時間之神!為什麽想不開要去算一場賭局的結果?能被預測的還賭局嗎?”
“你所謂的賭局已經結束了。迷霧之都沒了,永晝還在。”墨菲說。
“溫馨提示:暫時還在,但也快沒了。”
“……”
“再次溫馨提示:永晝的命運算什麽?能賭的東西還有很多。你怎麽知道它是否真的到此為止?你怎麽知道是不是有人另開一局?”
墨菲看著他,良久,說:“你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因為……”
幽郁深濃的霧氣在此彌漫,最中央,黑袍下的人形似乎勾起一個詭的笑容:“因為,比起活著,我更了解死亡。”
*
天幕灰沉,錯落起伏的建築尖頂上落著一層薄雪。幾只灰的鴿子撲著翅膀從窗外飛過。
神學院裏,穿黑袍的修士正在給學生們講課。
“……所以,你們要明白,對于‘永恒’、‘神聖’、‘完’這一類的描述,甚至只是‘’這樣的字眼,全都要抱有萬分警惕,絕不能將心願寄托于此。”
“因為,那是一種罪。”
學生們低頭記錄,室一時間只有沙沙聲。一位學生寫著寫著,筆下的字跡開始蜿蜒扭曲,變混難言的圖案。而他的同桌書寫的時候,眼珠從眼眶中掉出,墜著管在桌面上彈了幾下。
沒有人覺得奇怪,記錄完這一段,他們不約而同擡起頭,等著下一條教誨。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歡呼聲,所有人都轉頭看去,外面上演著的是這樣一幕景象:城市裏的人們紛紛離開家門,走向中央大道。
他們說:“國王陛下回來了。”
不錯,他們的國王確實是要回來了。
說不清楚為什麽國王之前不在,也說不清國王究竟是誰,總之,現在都城的居民全部前往中央大道迎接他們的君主。
然後國王陛下就出現在那裏了。站在迎接他到來特意鋪設的長地毯的盡頭。說不清楚他的尊駕是從哪個方向來的,沒關系,事就是這樣,一切都很正常。
迎接的儀式安靜而肅穆,人們向國王的影投以崇敬仰慕的目。是看著那道削直拔的背影,到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就是真正的君主該有的模樣。
國王要登上他的高塔。
這裏以前就有這座塔嗎?記不清了,興許是有。
“等等……”有人小聲說:“他抱著……”
他并不是只登上高塔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人。
人們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只能看見雪白華的角從君主的懷中垂落,晨曦一樣的長發映出璀璨的微。
只有那麽幾個人的角度能看到那人埋于君主頸間的寂靜如冰雪的側,更多人只能看到半截優纖長的手指從袖中出,搭在君主的肩頭。
穿修道院學生袍服的年輕人把掛在臉頰上的眼珠重新塞回眼眶,愣愣地看著那裏。
所有人的目都看向他們。
即使閉著眼睛安菲也能到那些灼熱的視線,有人在看他,有人在看郁飛塵。
在永晝時他曾無數次經歷這樣的場景,但從來不是像這樣作為另一個人的附屬接注視。
這種覺異常荒誕,就像上又一個本質的屬被剝奪了。
安菲想告知郁飛塵自己并沒有失去走路的能力。但是這人已經完全無法通。他甚至覺得郁飛塵帶他來到別的世界,不是因為偶有了一人,而是本來就需要一些觀衆來宣告什麽東西。
但是太多人的注視又讓郁飛塵覺得厭煩。
沉重的大門戛然落下,國王的影消失在高塔最上方的房間。
這也是一間的殿堂。比起神殿的明華,此更多的則是世俗式的奢華靡麗。神殿的華形同毀滅,王庭的奢華近于腐朽。
安菲靜靜看著大門合上,窗戶放下。
是去了一個別的地方沒錯。
但是換句話說,關在了一個別的地方。
如果非要在這兩種境況之間找出區別,那就是窗戶的明度高出了一些。
火亮了起來,這裏甚至也有一面溫暖的壁爐。
“……”
手腕傳來異樣的,幾片綠的葉子住安菲的手腕把自己藏在袖口下,仿佛生怕被發現一般。
安菲隔著料了它。
他一從那裏出來,藤蔓就飛快竄回了手腕上。想必被丟出去之後,它就地在了門外。
郁飛塵走到窗邊,站在安菲後。
自從他湮滅了迷霧之都,周圍就變了力量的深淵,混的世界自發向這裏移。
安菲說想換個地方,他只需要就近選取一個還能勉強維持運轉的碎片,然後來到降臨這裏。這個世界的邏輯會自發改變,把他們的到來合理化。
當然,這未必是一個安穩的世界。但是無所謂。
隔著窗戶能看到王城錯的道路,看到街道上走的人影,再往外,視線就變得模糊。
安菲靠近窗戶,出神地看著來往的人群。誠然,他們不是他的子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還是看著他們。
手指被人了一下,是郁飛塵牽住了他的手。他就站在他後,和他一起隔著窗戶看著外面。
安菲看向郁飛塵。
“我想出去。”他說。
郁飛塵:“不行。”
“哦。”安菲平淡地轉回去了。
郁飛塵低頭去吻他的眼睛。
拒絕神明的要求是一件很難的事。但是這個要求是有些太過得寸進尺。
剛被拒絕的安菲自然不會很想被他到,手要把他推開。
就在這時,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實在太久沒有聽到過來自外界的聲音。兩人停下作,靜靜看向聲音來源的地方。
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一道僅容一人進出的隙,幾位穿侍者服裝的人魚貫而,在長桌上為他們鋪設的晚宴。
他們是活著的人,雖然謹守王庭的禮儀,但也有活人理所當然備的好奇心——布置晚宴的過程中,蔽地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不止一眼,還有一位侍者在看向安菲的時候,得到了與神明之間一兩秒鐘的對視。
然後,難免出現恍惚的神。
郁飛塵晴不定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他們終于退出。
大門猛地關閉,這次它從裏面鎖上了。
安菲被他牽著在長桌上坐下,枝形蠟燭熠熠燃燒,食致人,可惜坐在這裏的是兩個一看就沒有什麽胃口的人。
郁飛塵:“想吃什麽?”
安菲對此不予作答。高背椅的影環繞中,他半垂著眼,沒有任何作,像個陳設在這裏的雕像。
郁飛塵看著祂。
其實,即使不在這裏,不被囚鎖在幽深的殿堂之中,而是在明的永晝,神明也常常是這樣。
一座雕像,一個人偶,一個麗的影像。
風一吹,就倏地散了。
遠遠不是這些天才有的認知,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對安菲就有這樣的印象。
郁飛塵起,和祂在同一張高背椅上坐下,手臂環住神明的腰。
目掃過桌上擺著的所有食,郁飛塵選擇了覺得安菲會最興趣的那個:幾小塊淡青綠,看起來水清新的不知名水果。
銀質的叉子挑起其中的一塊,遞到安菲畔。
安菲面無表地推開了。
郁飛塵換了一種,其結果當然也是被拒絕。
“怎麽了?”郁飛塵問他。
安菲從未聽過如此奇怪的問題。難道郁飛塵覺得現在的他應該愉快接投喂才算正常。
他看了看郁飛塵的神——這人眼裏的關懷甚至稱得上真意切。
沒看幾秒,安菲就收回了目——看了覺得心不好。
“怎麽了?”郁飛塵又問他。
安菲回答:“不想看見你。”
聽見這樣的回答,郁飛塵眼中浮現一點笑意。
他的廓會因為這微不可見的笑意而有許和,燈下看起來像個彬彬有禮的完人——如果不關聯任何前因後果的話。
他不再強求安菲去吃什麽東西,把刀叉輕輕放在一旁,餐相,發出輕靈的叮響。
郁飛塵認真看著安菲。
“那你不能出去。”他說。
安菲微帶意外地和他對視。
安菲:“你會讓我能出去?”
“不會。”郁飛塵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又吻了一下安菲的額頭。
然後,他的影從這座殿堂裏消失。
周圍一片安靜,世間從未如此闃寂,仿佛所有的火都熄滅了。
安菲往高背椅的更深靠著,靜默藏黯沉的影之中。
神學院的夜間課程開始了。
修士的嗓音比白天時嘶啞了許多。
“衆神的寵兒必須年輕早逝……”他這樣講,“因為死亡……是連接人與神的唯一儀式。”
“他要被釘死在最高的山巔上,才能回到神明的懷抱中……”
聲音越來越沙啞斷續,微弱的燭火幾度熄滅又燃燒,年輕學生們的作愈發遲緩,的部位像零件一樣離掉落。整個世界像是一個運轉不良的機。
明滅的燭出窗外。長廊下,生鏽的長椅中,安靜坐著一個修長的人影。冬夜裏寒風凜冽,他低頭攏了一下上黑的披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作。沒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來來往往的人也仿佛注意不到他。
修士斷續的講述聲裏,他向王城中央聳立的高塔。
他有一個虛幻的視角,即使在下方的城中,也能看見高塔的景象。
他看見枝形蠟燭依舊靜靜燃燒,高背椅中的人長久沒有任何作,直到很久以後,裏面的人才睜開眼睛,目略帶空茫地打量過四周。
終于確認了自己是獨自一人後,祂上最後一多餘的緒也消失了,像漣漪消失在水中。平靜的眼神看過長桌上的食,最後拿起銀叉,緩慢地吃下了幾小塊淡青綠的水果。
然後祂離開那裏,走在堂皇的殿堂中。擺在刺金織花的地毯上緩緩拂過,不發出一聲音,祂像是個飄在其中的幽靈。
最後祂來到一間陳設華麗的浴室,那裏四壁都是鏡子,牛白的水面上漂浮著銅管吹出的花瓣。
靜靜看著鏡中的自己,祂解開白袍頂端的銀扣,步水中。
神明對自己的并無矜重之心,祂對待它就像坦然對待一件尋常的品,祂也毫不在意那些隨可見的淤紅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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