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神啓之九

海浪拍岸的聲音如一段起伏的樂曲, 異樣的曠遠，異樣的安寧。

不算熾烈，海風溫涼。天幕是深沉的藻藍, 海是神的藍綠調, 越往裏越濃郁, 如同澤飽滿的油畫。

安菲在島嶼的沙灘上慢慢走，雪白的沙子裏偶爾出現奇異的貝殼, 或是爬出幾只鉗子不對稱的小螃蟹。

另一邊的礁石下，幾只海在睡覺。

“這裏是沉帆海的邊緣，不算徹底封閉, 偶爾會有些客人來。我的鄰居有時也會來這裏度假——我在永夜裏的人緣還算不錯, 這在永夜裏算是很安全的一個地方。”海倫瑟興致地朝安菲介紹。

“那難道不是因為大家就算把你的海打下來也沒什麽用嗎？”瘋酒神跟在後面, 裏叼了一支狗尾草, 姿勢吊兒郎當。

“你懂什麽！”

海倫瑟現在對他的朋友很不滿。

明明應該是他和他的主單獨在沉帆海玩耍，見鬼的酒鬼非要跟上來，讓人想狠狠把這段只會添堵的朋友關系斷絕掉。

“喂, 那邊有人。”瘋酒神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另一邊，“我隔著紗布都看見了。”

安菲和海倫瑟都看向海灘的另一邊。輕盈靈的白小建築裏，兩位士在顯眼對坐, 似乎在邊喝果邊聊天。其中一位穿著火紅的長，另一位則披著莊重的皮鬥篷, 雪白的長發高高挽起。

“是我的兩位鄰居，杜莎和雪國的王卡涅。”海倫瑟怪氣道, “我就說, 你那個黑市上的眼睛太多。”

瘋酒神：“不如說是你上躥下跳得太明顯了。”

酒神與海王兩個似乎有打起來的傾向, 安菲選擇將其忽略。

“海倫瑟還真是深藏不啊……”杜莎夫人若有所思。

“也許他只是單純的老病犯了。”對面的卡涅平淡說。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杜莎輕笑。

卡涅：“最近有沒有覺得, 好像力量和規則裏都了點什麽？”

“當然, 連一座迷霧之都都能瞬間湮滅，恐怕缺的那些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我還有一種覺。”卡涅沉了一會兒，“力量的運轉，好像比以前……容易了。明知缺了什麽，可是又好像有些東西——輕盈了很多。”

“原來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覺。也許這和那座天平有關。報喪人一個不留地殺了玻璃室，據說有不他們的研究資料流出來。上面說，天平是這世間最高的權柄，也象征著終極的秩序。前不久它從徹底失衡的狀態好轉了一些，如果真的會有兩端徹底平衡的時候，那我們的世界——”

“世界還能怎樣呢？”卡涅說，“天平又怎樣才會平衡？”

“噓，他在看著我們。”

兩人俱看向安菲的方向。太遠了，看不清他的面孔與神。

于是遙遙朝他舉了一下杯。

“咦……”杜莎夫人忽然輕出了一聲，一只麗的火焰蝴蝶不知道從哪裏出現，在畔環繞一會兒後，停在了的高腳杯沿，仿佛特意前來點綴。

卡涅也微微笑了起來，落在杯子上的是一只冰藍閃蝶。

再看過去時，那人已經轉了。在濃烈的天與海之間，雪白的影，像一幅安寧的舊畫。

“這就是你們之間表達的方式嗎？”安菲回過，凝視著已經扭打起來的海王與酒神閣下。

“喝多了，有些手罷了。”瘋酒神叼回他的狗尾草。

“這是在委婉地告知那兩位士，這裏并不歡迎們。”海倫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扣。

“表演得有些過了。”安菲學會了一句新話。

“哼哼，們要來也只能在邊緣喝杯果罷了，我的主來到這，可是什麽地方都可以去。”

說著，海面産生奇異的變化，波浪湧起，一道海水鏈接的路徑若若現地浮現在海面，它通往的地方是汪洋大海的深。

安菲走了上去。

走在上面，像是走在大海的脊背之上。

走過了珊瑚繽紛的淺海，逐漸深幽深的海域。

這裏什麽都有，魚群和扇貝們過著安寧的生活。但是正如“沉帆海洋”的名字，海面上沒有任何一艘船。

“這就是你的規則嗎？”安菲似乎頗興趣。

“是的是的。”海倫瑟說，“船會打擾我的朋友們的生活，它們不喜歡。”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腳下的海水驀地變深了，仔細看，卻是一頭山岳一樣巨大的鯨魚從水下緩慢地游過。它作悠閑緩慢，路過他們的時候，似乎發出一聲人類聽不見的悠長鯨鳴。

安菲帶些著迷地看著它，然後說：“我很喜歡你的這些朋友。”

“我親的主，如果你能把後面幾個字去掉那就更好了……”海倫瑟小聲嘀咕。然後恢複正常的語調，樂觀道：“是的是的，我也非常喜歡它們呢。”

“——雖然沒有船，但我的朋友們會很樂意載我們一程，海中央有一座風暴島，海底有我非常喜歡的沉船墳墓和海底宮殿，怎麽樣，我的主，你想先去哪裏？”

安菲的目卻隨著巨鯨游弋的影，看向遠方。他目悵惘，似乎想起往事。

“我離開故鄉的時候，也曾經途經一片麗的海域。”他說。

“也是一頭鯨魚載著我們渡過了那片海。它很，背上的花紋像星空一樣。”

“哼哼，什麽‘我們’……”海王閣下抓住了某個或許只有他在意的關鍵詞。

然後再恢複正常的語調：“那一定是很妙的經歷，我的主。”

“是啊。”安菲微笑，但笑意隨即緩緩淡去。

“它送我到達了對岸，然後告訴我，當我想踏上歸途的時候，它很期待能再送我回去。我說，我也等著那一天。”安菲說，“但是我再也沒有回去過。”

聽到這個故事的兩個人俱是沉默。

最後，瘋酒神說：“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安菲：“……太久了。”

“嗯……那個……”海倫瑟忽然出聲。

安菲看向他。

海倫瑟：“我想……我……”

瘋酒神：“你怎麽忽然吞吞吐吐。”

海倫瑟：“呃……我是說，我想，也許我認識它。”

安菲和瘋酒神兩個人都出微微驚訝的神。

“不是吧？你活這麽久？”瘋酒神說。

“不，我只是在永夜裏偶然認識……也許本不是主提到的那個鯨魚——它可不是什麽鯨魚，是個恐怖的大的沒邊的怪，當然也沒有什麽星空一樣麗的花紋，但是……”海倫瑟猶疑說，“但是它告訴我，它一直在等一個人。”

“……它在哪裏？”

離開平靜麗的海域，他們已深永夜的最深。

“甚至可以說，除了我沒人知道它。它從來不和外面的人打道，當然外面的人見了它也只會想逃跑。”

“當然，它一定來自很古老的時候……”

——昏黃濁重的天空下，狂風暴雨與驚濤駭浪永不止息，混沌的海水如同末日的呼喚。

周圍已經看不見任何正常的世界了，到是破碎和畸形的跡。這亦是一種驚人的，縱然只與毀滅有關。

海倫瑟在尖銳的石灘上索，最後拉出一枚白慘慘的海螺，他吹響了它。

低沉的嗚混猙獰的海風中。放下海螺，海倫瑟對海面大聲喊道：“利維——老兄——你還在嗎？我帶了一個人見你——”

安菲輕聲道：“它利維嗎？”

“那倒不是，一百多個紀元之前這裏還有點原住民，他們尊稱它利維坦——也許是傳說裏的什麽古神的名字吧。”

忽然，海面變得更為漆黑了——狂風暴雨驚濤駭浪都在那一剎那徹底停住。

在這驀然降臨的死寂裏，昏黃的天空忽然被漆黑的幕布自下而上覆蓋。

……并不。

那是一個龐然巨從海中浮現，那就像整個海面都被陸地取代一般——當它再度上升，整個天空都被籠罩，視野裏只有它。

猙獰的表如同最為複雜陡峻的山脈，一個超出人類認知的……怪。

卻有一滴眼淚從安菲眼角落下來。

“……是你嗎？”他問。

它緩緩地下來——當這樣的，一整片大陸般形貌猙獰的龐然大向岸邊來，任何一個人在下意識裏只會有轉逃跑的念頭，因為再下一刻一切都會被碾碎。

但它在即將碾碎他們的那一秒停住了——那距離正好讓安菲手可以到它的皮。

糲如礁石。

直到這個時候，站在它面前的人才終于能分辨出，這確實就是它的頭顱，在兩邊，還有它的眼睛。

低沉的聲音從這個恐怖的巨部發出，經過了無窮的怪異的混合，最後，他們在古老混沌的響中，聽見了它的回答。

“是我。”它說，“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安菲眼中淚跡未褪，他向前一步，把自己的臉頰著它的，聲音裏微帶哽咽：“可是這麽久了，你為什麽還要等我？”

“我沒有覺得很久。”它說，“因為想等，所以就等了。”

“就這樣一直等著嗎？”

“如果我離開這裏，你想回去的時候，誰來載你呢？”

“可是我的故鄉和你的故鄉都已經不存在了，太久了。——你知道這是哪裏嗎？這已經是永夜的最深了。如果不是偶然說起，我永遠不會到這裏來，我也永遠不會想起你了。”

“哦，那完全沒關系。”它用低沉的聲響告訴安菲，“請到我的背上來吧，我帶你看看這裏，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送你。”

它更低了些，好讓安菲可以爬上它的背部。脊背如此寬廣堅實，的確如它自己所說，它足可以穿行于永夜的所有驚濤駭浪之中，不論那些地方有多麽恐怖和虛無。

獵獵的海風裏，安菲大聲問它：“你不問問我這麽多個紀元去了哪裏嗎？不問問我都對這個世界做了什麽？”

風裏傳來它的聲音，是雷霆般低沉恐怖的聲響，那回答裏卻有無盡的溫和與包容。

“不，我不在意你究竟想要去往何，”它說，“我只在意你是否盡興而歸。”

安菲在它背上笑著伏下去。

“好像還沒有做到，”他說，“但是，我會的。”

天幕下，一昏黃的落日沉萬古混沌的海水。

在萬背後，那璀璨的金本源再度向外延展，和的金脈流滿含生機，從中心向外圍緩緩流注，曾經黯淡殘破的一切都重歸完滿，它複蘇的進程已經過半。

作者有話說：

鯨鯨的上一次出場在遙遠的229章。

我也學會了一句新話：

貓門（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