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神啓十五

可以做到嗎？其實安菲不知道。

他複活過許多人, 但沒有複活過一方世界。

在這裏，也稱不上複生，因為他并不了解它的全部過去, 也有太多事都已經消散在時中。

所以, 半是複生, 半是創造。

——那麽，能做到嗎？

不知道, 反正小郁也在。小郁帶了全部本源，他也帶了。

說著，安菲就覺到郁飛塵又檢查了一遍他的本源,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了。

自己的本源就在那裏, 恢複了大半, 也許是四分之三, 也許是五分之三，算不清楚。但是，這已經是從沒有過的狀態。

在本源還完整的那些時候, 他剛從故鄉離開，還沒能真正掌控它。而當他在漫長的歲月裏終于能夠如臂使指，擁有它的所有權柄, 它已經為永晝和樂園消耗許多。

直到不久前，完全從永晝的存在中剝離, 在永夜的死寂和自由中，它再度複蘇了。

這種狀態的自己能做到什麽程度, 安菲也想知道。

他覺得, 這世界上不能只有小郁在為所為。

郁飛塵看一眼安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力量本源往意志的方向了一下。

沒什麽別的意思, 隨便取用。

聽話而已, 他一向很會這個。

安菲微笑。

意志本源流轉, 而力量本源將它環攏其中。意志與力量以奇異的方式相容，力量隨意志運轉，如同一方緩緩形的漩渦。

虛空中，只有他們兩個能看見彼此。可是當兩種本源織化生，整個本源世界裏，所有結構都到奇異的變化，像是整個虛空之中出現了一顆約跳的心髒。而它們聽見冥冥中的呼喚，如飄零的終于再度聽聞心髒跳的聲響，不約而同生出被支配的本能願。

永晝與永夜的彙，鎖鏈天平再度，似乎有舊日的灰塵從表面簌簌飄落，它得以出古老威嚴的原貌。

安菲閉上眼睛。

塵如浩瀚海洋將他環繞其中，在水晶與寶石之間閃爍不定。

選擇鮮，還是水晶？

他已經做過太多選擇。

選擇永夜，離開了故鄉。

選擇永晝，就放逐了永夜。

墜永夜的時刻，又看著永晝遠去。

得到什麽，就要失去什麽。

失去過很多東西，到最後，連自己的面目也看不清了，暮日神殿的無面神像就是他的一種結局。但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到。

他下意識裏與郁飛塵手指緩緩相扣。

雖然這一幕，或多或地，有些刺傷了墨菲的眼睛。

也或多或地，讓白松輕舒一口氣，到心中的道德力小了一些，如果他沒有看錯那個人是誰的話……

更是或多或地，讓海倫瑟出一個酸不溜秋的表。

但是四周塵很快湧升起浩瀚的汐，幾乎去了兩人的影。

郁飛塵知道安菲要做的是什麽，本源力量鋪散開來與此的塵共鳴，它們按照他的意志運行，飄飄散開不同的圖景。

微閃爍的連線從它們之間生出，轉瞬間延至邊緣，如同天上的星星被勾勒形狀各異的星座，那是安菲在為它們重寫命運的脈絡。

未必要在鮮與水晶的天平上各自走向兩端，它們也可以相向而行，彌補彼此的缺憾。

新世界的廓在命運的脈絡上緩緩升起。

鎖鏈天平依舊發出連綿不絕的震。

無盡塵的一部分化作力量，另一部分化作意志，它們按照重寫的命運與規則遙相呼應，最終化作一座真實的王城。

人們的歡笑聲遙遙傳到耳畔。

起風了，風中有花木的香氣，還有噴泉流水的聲響。

視野向外展開，整個國度的城市、小鎮與田野都隨之浮現，它們在堅實的大地上以道路相連，如春日原野的青草生長蔓延。

再往外，國度之外，還有國度。它的風格與這裏不盡相同，琳瑯滿目的風如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

然後化作徹底的真實。

直到世界的邊緣，整個過程才緩緩停止。

這是兩個遙相對的鄰國。兩個國家各有一位王儲，們分別名為莎樂和麗。

莎樂的國家崇尚武力，律法森嚴。麗的國家信奉德，自由開明。

治理國家的時候，難免會遇到難題，們會盡力將其解決，然後這個國家會變得更好。

這裏有富裕，也有貧窮，有歡笑，也有悲傷。兩個國家有沖突，也會協作。但兩個國家的人們都相信，新的君主會帶他們走向更好的道路。

在莎樂的國家，人們同樣認同人心中那些良善的品德，在麗的國家，有時也會出現貪婪兇惡的邪惡之徒。

也像每個活著的人，沒有人能做到毫無瑕疵的善良，也沒有人是純粹徹底的邪惡。所以人的世界裏有獎賞，也有懲罰。它就這樣運轉，在黑與白的拼圖裏向行走，有時前進，有時後退。

這就是真實的生活，沒那麽好，也沒那麽壞。

他們現在站在莎樂的王宮廣場前，周圍的人們正群結隊赴往王宮的夜宴。今晚是莎樂殿下的年舞會，在今夜，還將加冕為新的國王。

夜風中，風鈴叮當輕響。

有結伴來的抱著花路過，往安菲懷裏塞了一支，又去向其它地方，們大概是看誰順眼就會送誰一支。

一朵濃郁漂亮的紅玫瑰，安菲把它拿在手裏，嗅了嗅，滿意地遞給小郁。

郁飛塵沒接：“幫你拿著？”

所有最近說話總有點怪氣的。

安菲：“是送你。”

“好吧。”郁飛塵從善如流地收下了。

“……”

他們背後，來自永晝和永夜的一群人默默的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選擇沉默。

不說這兩個人現在在幹什麽，方才整個世界自星海中複蘇重生的一幕，實在會讓所有看到的人心神震。

是複生還是創生？好像都不是。祂改寫了每一個人的命運，重演了整個世界的進程。

這就是神明能做到事嗎？甚至，那并不像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

而整個世界落地生後，做到這一切的兩個人，就像是一對尋常的來客那樣站在那裏，接居民隨手送來的花朵，然後分它。

一眼看去，除去格外好看的外表，平靜安寧的氛圍，察覺不出任何特殊之。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見過永晝主神冰冷凜冽，盛烈耀目的模樣，也見過郁飛塵面對著萬湮滅的永夜，那樣死寂深寒的神采。

就在剛剛，他們還在星海環繞之中，重寫了整個世界命運的軌跡。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在那裏，仿佛已完全融歡笑的人群中。

他們與這世界的大地、夜空、風與樹木一樣，好像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渾然天。

看著那一幕，種種心緒湧現心頭，但又如水般流去。

留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領悟。

正看著，他們看見安菲轉頭看向他們，微笑道：“不走嗎？”

于是也結伴前去，步明亮華麗的廳堂中。盛會的氛圍歡快熱烈，自始至終。

老國王完了多年的使命，將象征王權的紅寶石項鏈戴在心的兒頸上，悉心囑咐過後，將王國付予。

加冕的儀式結束後，悠揚的舞曲響起來了。這時候他們聽見周圍的人群說起悄悄話，講起莎樂殿下也許會向一位名為麗的善良的小姐求婚。

據說，麗小姐是遠從鄰國來到這裏游歷的，莎樂殿下在艾舍街的書店裏偶遇了，們彼此一見鐘，舞會上必定是要結為伴了。

又有人疑道，似乎聽聞鄰國的那位王儲，名字也做麗呢，而且，年紀也與我們的殿下相仿。

說話間，果然看到莎樂來到一位金頭發，湛藍眼瞳的小姐面前，手邀請共舞。

人們齊齊起哄，麗小姐抿微笑，提起擺與莎樂一起來到舞池中央。

第三支舞曲結束的時候，莎樂卻沒有向麗求婚，們攜手站在中央，向大家宣布了有關們的決定。

麗不會留在王宮，因為是遙遠鄰國的王儲。除去們的之外，麗還有的國家，會回到那裏。因此，們不會用婚姻的契約束縛彼此。

但是等到不久後，麗殿下年并加冕的那一天，莎樂也會去到鄰國，見證并參與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也向那裏的子民，宣告們的。

也許們無法長久相守，但們約定永遠相。

子民們為此容，并送上他們的祝福。

舞曲再度奏起，今夜所有人將盡起舞，宴飲達旦。

月至中天，安菲和郁飛塵并肩坐在王宮花園花廊盡頭的階梯上，旁邊放了兩杯冰鎮過的淡酒，幾碟看起來味的甜點，青葡萄和甜檸檬。

歡笑聲在遠。螢火蟲在他們旁飛舞。

安菲托腮看著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是一個很好的世界了嗎？”他忽然說。

郁飛塵回答他：“是。”

沒有戰爭，沒有裂隙。它還可以往前走，還有未來的許多可能。

神國的大地上也有許多這樣平靜安寧的國度。

等宴會結束後，還可以讓莎樂和麗決定，是要歸永晝，還是繼續在永夜飄。

安菲注視著飛舞的螢火蟲群。夜風拂來，回廊上的花蔓輕輕搖。

郁飛塵：“你覺得不滿意？”

“說不上來……”安菲的聲音輕輕的。

郁飛塵覺得安菲可能想靠自己近一點，于是把人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下。

靠著他的肩膀，安菲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我想起暮日神殿。”他說，“有階梯和王座的那個地方，那時候我們在王座下面……”

說著，安菲比劃了一下。

是有這麽一回事。

郁飛塵也想起那座華的神殿。他和安菲誰都沒有在王座上，而是待在王座下的水晶階梯中央。

安菲坐在那裏，他枕在安菲的膝上，他們說了一些什麽。

現在他看見安菲的神饒有興趣，像是想讓他再那樣躺一下。

郁飛塵說：“你躺。”

“不躺，”安菲說，“你來。”

郁飛塵把他拽進懷裏了。

安菲掙紮未果，伏在他肩上安靜呼吸著，似乎過了很久。

“我還想起，”

郁飛塵把他松開：“想起什麽？”

“想起以前的事。”安菲笑意溫和看著他，“以前的你，還有以前的我。”

“好像經常這樣一起待著。但沒有離得這麽近，只是在一個地方——”

“不聽，”郁飛塵說，“有人上鎖。”

從前的記憶，有的人給他鎖住了，為了有一天死得幹脆一些。

所以從前的那個人，郁飛塵就默認他死了。

他卻看見安菲笑意深深看著自己。

“那把鎖我已經解了。到了你真的想記起來的時候，就會想起來的。”安菲說，“有的人那麽久都沒發現。”

郁飛塵：“？”

“什麽時候解的？”

鎖住那些記憶的原因很簡單，也許這樣做了，自己死的時候，郁飛塵就不會太傷心。

但小郁說那不可能，就因為這個，他們還吵過架。

所以，當自己不會再死的時候，也就不需要那把鎖了。

安菲：“不需要再鎖的時候，就解了。”

郁飛塵用力了一下安菲的頭發。安菲抱住他。

“所以也沒那麽重要，對不對？我們就是我們。”他對郁飛塵說，“從前的事，也只是從前的碎片。”

郁飛塵專心抱著安菲。過一會兒，直到安菲說還想看看這裏，他才把人放開。

于是再次并肩坐在花藤下的臺階上，遠人聲，而他們的周一片靜謐的幽靜。

夜很，他們就在這裏待了很久。可是安菲看著這個安寧的國度，似乎還有什麽心事。

而郁飛塵約明白那是什麽。

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遙遠的畫面。

那也是夜中一座幽靜的花園，坐落于古老的神殿深。

他穿過郁郁蔥蔥的草木來到這裏，月下，小主人著神聖的白袍，金發隨意披散，就那樣站在花海前。

在往下看是聖山下連綿的燈火，人們數不清的王國。

聽見他來到這裏的聲響，小主人回過頭來看他。

他看見小主人懷裏抱著一本古老的典籍，裏面收錄著這片大地上歷任君主的德行與功業。

看著他，那雙翡翠般的綠瞳裏有些微憂郁與困。

“騎士長，書上說的所有東西我都做到了。”小主人對他說，“可是世上為什麽還是有哭聲？”

記憶如雲霧般消散。安菲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郁飛塵抓住那只手的手腕，他想吻一下安菲的額頭。

因為人世裏就是會有哭聲，但郁飛塵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他也知道，其實這一切安菲都明白。

後忽然傳來他人的腳步聲，不是其他人，居然是莎樂挽著麗的手臂朝他們走過來。

莎樂手中拿著一枚形狀古樸的金屬小盒。

“晚上好，兩位。”安菲愉快說。

莎樂：“晚上好，我想，我們必須要親口向兩位道謝。”

“嗯？”安菲微笑，“難道你們記得之前的事？”

“記得的又何止是那些。也許，你有興趣聽聽我們世界發生過的那些故事。”莎樂輕聲說，“聽完之後，我要把一件東西送給你們。”

將那枚小盒握在手中：“也許你們只是偶然來到這裏，我們和你們也是第一次相識。但是，請一定收下它。”

“它是什麽？”

“是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約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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