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未說完,姬越一個眼神遞過去,兵家子出的宿衛會意,揪起韓青,一腳踹在他彎,方才見禮時只是一個普通揖禮的韓青,這下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
韓青為士族貴胄,從小就沒過皮之苦,被踹了一腳簡直覺得自己骨頭都斷了,審訊犯人時的狠戾立刻消失了個干凈,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姬越這才慢慢開口道:“汝方才說孤不會審案,又提及孤乃殘疾,應當讓位與康王世子,孤不與你計較,你竟起推搡,毆孤!孤乃一國儲君,你以言辱之,以行欺之,竟不認罪?”
極說這麼長還要帶的句子,說話時略有停頓,但韓青仍是等到話說完之后幾息才反應過來,他面皮漲得通紅,張口想說什麼,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韓青滿腦子都是無恥兩個字!
堂堂太子,哪怕對他置犯人的手法有些許不滿,也不該使出這等小人之策來栽贓陷害他!
姬越作勢嘆了一口氣,說道:“廷尉也是大家出,孤初聞此言也是如同廷尉一般震驚……唉,孤雖是殘疾,但蒙上天恩德降生帝王之家,又怎會是天厭之人?想必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廷尉以為呢?”
韓青從驚怒中漸漸回過神來,看向廷尉府一幫噤若寒蟬的臣屬役從,這些人并不是韓家奴隸,萬一太子當真犯渾鬧起來,吃虧的總還是他。
想通關節,什麼士族子弟的面都可以向后稍稍,韓青忍著疼痛說道:“殿下所言正是,青一時糊涂,還殿下不計前嫌。”
姬越兩步走到韓青面前,穿的仍是平民,腳上一雙布面鞋子踏在韓青眼前的地面上,韓青這輩子用稽首大禮的地方不算多,腦門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聽著靠近的腳步聲,手在寬袖里握拳,心中將這份屈辱記下。
姬越彎腰扶起韓青,緩聲說道:“孤出宮不久,正是用人之際,既司要務之職,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廷尉心里有數就好。”
韓青立刻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來。
姬越和姬豈一樣不擅長察言觀,皇家尊貴,歷來只有旁人看他們臉,想要學會這樣的本事也不太容易,但姬越也不是真心要招攬韓青,隨意打發了幾句,便反客為主指使起了廷尉府的人手,倒把韓青這個正牌廷尉撇在了一邊。
自來刑獄斷案并不復雜,只是繁瑣了些,從人犯的人際關系查起,幾個關聯人員一審,順藤瓜整理清楚,一個時辰不到的工夫,前因后果就放上了姬越的案頭。
也不長,兩卷規制在中長的竹簡,從這人犯的出原委說起,道盡猶如草芥的一生。
犯案子本無名姓,是平籍,平籍無姓,一般以排行或是長相特征起名,大郎二狗麻三兒之類的名字遍地都是,這子在家中被喚做三娘,新鄭人士,上面有兩個兩個兄長,本也是父母雙全,一家和睦,不料三年前這子的夫婿來曲沃送貨,被康王府的大郡主看中,做了郡主面首,沒過幾日父兄接連被捕,母親被吏員打死,這子也被去閭做了營。
隨后這子在閭里聽聞父親與大兄刑而死,二兄也傷重垂死,千方百計從恩客打聽到了判罰員的消息,便有了這一殺二人的慘案。
姬越哪里還不明白這背后必然是有康王府這位郡主堂姐的手筆,為了一個面首,殺人父母兄長不算,還欺良為賤,良家做娼,實在跋扈。
當然,貴賤有分,何況天潢貴胄,堂堂郡主,就算事真鬧出來,也不至于要的命,但姬越就是覺得怪惡心的。
放下竹簡,看了一眼已經被簡單理過傷勢的庶民三娘,難得起了幾分惻之心,只道:“把兄長放了吧,找個好醫者治療,如能活命,就讓此人飛鷹營。”
庶民三娘微微抬起頭來,方才人證番過堂時一直在聽,淪落至此,恨那兩父子恨得眼睛都滴,到最后竟也不知真正的仇家是皇家的郡主娘娘,又聽得哥哥有救,一口心氣登時散了,連連咳出了好幾口,轉眼人就不行了。
宿衛畢竟經驗厚,見廷尉府的人還愣著,當即斥責道:“人都要死了,還不抬出去,想沖撞殿下?”
廷尉府的人反應過來,告罪一聲,急急地就要把人抬出去,三娘在晃之中視線散,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忽然拼命抬起了頭,一開一合,一直撐著到了外面,才算是咽了氣。
姬越不知道這被割去了舌頭的庶民子說了什麼,但覺得心里堵得慌。
韓青滿臉帶笑地把這尊大神送走,一回,臉就沉了下去。
廷尉府距離宮城不算遠,又是騎馬,沒一會兒就到宮門前了,姬越下馬,形難以避免地晃了一下,宿衛卻不會來扶,因為這是嚴令過的,唯有姜君從不會聽的命令。
想到姜君,姬越忽然頓住。
被殺的那兩名父子二人并不是韓家門客旁支,這其實是有些出乎姬越意料的,但當時韓青有意無意提及當年韓闕和康王的,一時沒在意,也覺得順理章,但現在仔細回想下來,韓闕至三公,位高權重,什麼樣的能讓他為康王的兒如此費力遮掩?而韓青,韓青對的態度也不對!
想到這里,姬越脊背頓時浮出一陣冷汗,出宮執政以來,人人逢迎,眾星捧月,幾乎沒有遇到過韓青這樣的人,是韓青的風骨比魏家人和趙家人更強一些嗎?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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