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在下船前幾日已經暗中上演。

眾人發覺，離滁州越近，夫人卻一日日地低落下來，胃口不佳，神也是懨懨。

眾人茫然莫名，綠袖卻從夫人同世子的談中得知了一些信息，原來夫人父親當年去世后，作為孤守孝那三年里，曾經過一些欺凌排，甚至險些被抓去嫁人。

如此一來，雖這里是生長的故鄉，更是生父墳塋所在地，但因著城中那些惡人，其實沒什麼故地重游的歡欣。

竟有這樣的前因，眾人聽聞皆義憤填膺，說這回世子定會給那些惡人一點懲戒。

然綠袖又說，夫人心地良善，過去的事并不愿多計較，如今有了好際遇，過往種種便隨風而去罷。

只是這滁州城，就無甚好懷念的了。

那日，天上正好飄著蒙蒙細雨，將所有彩都氤氳一片。淡青或云白，朦朧地鋪陳于天地。

泠瑯站在船頭，江琮執傘立于側。四十八骨油紙傘，傘面繪著水墨遠山，同此時周遭的清雅景致十分相似。

船兒劃破水面，江霧中，不遠的碼頭已經逐漸出形狀。傘下郎君攬著子左肩，子蹙眉遠眺，雙眼中似是憂傷，似是懷念。

十足的近鄉怯態。

“離家才半年，甫一看見這渡口，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泠瑯輕聲說，語氣悵然。

“夫人無需顧慮，”江琮語聲淡淡，“不想見的人不見便是，今日一行只為先生來，旁人若要碎，那便綁了他，按著去先生墳前好生拜拜。”

泠瑯嘆氣：“我實在不想見到他們……當初父親去世，一些故人鄰里欺我孤，什麼閑言碎語都有，若不是實在被傷心，我又怎會孤上京。”

默了默，竟低頭垂淚道：“連帶著，看著這城墻都心驚膽戰起來。因著那些日子，故鄉反倒做了傷心地。”

江琮忙為懷中人拭淚，他聲安道：“那我們便不進城，只在城外好生祭拜。岳丈在天有靈，定會恤夫人的難。”

泠瑯淚眼道：“夫君，你待我真好……”

江琮含笑為平鬢角：“夫人心愿便是我的心愿。”

細雨斜斜，江霧沆碭，一雙人兒立在傘下含脈脈，執手絮語，如戲本上的真橋段。

這絮語全被甲板上侍立著的眾仆聽了個分明，綠袖已經全投，幾乎也要墜下淚來。

經歷了這麼多苦楚，夫人卻還能溫可親，以德報怨，實在是難得啊。

船終于靠了岸。

泠瑯歇著江琮走在前，后面跟著一串仆人，皆捧著香爐香燭，提著瓜果陳酒。

滁州的城郊同其他地方的城郊沒什麼不同，無非是糟糟的樹木草叢，或平坦或隆起的小坡土堆。只是在煙雨時節，一切都顯得清新淡雅而已。

路有些，雜草也生得茂盛，并不算好走。泠瑯提著子，毫不扭地行在野地之中，任憑泥水沾染。

旁人見了，又是暗嘆夫人孝心可嘉。

在別人聽不到的當下，江琮卻低聲問：“墳在哪？”

泠瑯面上是淡淡愁緒，語氣卻充滿不耐：“我怎麼知道？”

“隨便找一便是了。”

“不行，得找個一看就無人管的舊墳，我可不想讓別人的爹占便宜。”

“那何必找墳，直接尋一片荒地，就說墓被掘了。”

“雖然我編的生平很慘，但也不至于這般慘罷？屆時還需扮作哀慟，我不干。”

“夫人的假淚說掉就掉，這有何難。”

“我掉假淚，你便必須假意安，你一那樣說話，就我渾難，還是不要自討苦吃了。”

“……”

“有了，你看那邊——”

江琮寒著臉往泠瑯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從茂盛的茅草中，約可見隆起的弧度，勉強能看作是墳頭的形狀。

其實更像一天然形的小土丘。

無碑也無廬，倒是可以借用一番……

才思及此，邊的忽然一個箭步沖了上去，跌跌撞撞地撲進煙雨之中。

“父，父親——”

江琮啞然，看著全然不顧泥濘，跌跪在草間深深叩首，再抬起頭時，已經是滿臉淚痕。

后幾步開外的某個小侍見狀，竟了一聲夫人，也撲上去同哭作一團。對著一個長滿長草的小土丘，二人肝腸寸斷，凄楚極了。

后還有一堆人看著，江琮咬牙扔傘，長袍一掀，也跪在了一側。

他面無表道：“岳父大人，愚婿不孝，當初未能侍疾一二，每于此，時常垂淚憾恨……”

能認一堆雜草作父，那他下跪念點悼文，也沒什麼大不了。

凄風苦雨，孤墳煢煢，眾人無不容于這一幕。只有為主角的二人知曉，這只不過是一片荒地罷了。

回到船上，已是后話。

夫人憂思太過，回來便昏睡了過去，世子發令繼續往前行駛，去往咸城。

“出來一趟，也該陪夫人好好散散心緒，若郁結于心，終究不佳。”

“我計劃在江南一帶游玩些時日，屆時輕裝簡行，用不上這麼多人。夫人房里的那三個留下，我邊那幾個也跟著。”

“其余的，領了賞賜，便在咸城返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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