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與白芙終究是生了嫌隙。

原來兩個人同乘一駕馬車，扎營后便住在同一營帳里。如今只要在，白芙便尋個由頭出去。假使兩個人不得不坐在一起，亦沒有什麼話要講。姜姒知道生氣，自己卻毫無辦法，即便總是尋了什麼話去與白芙說，白芙也是答不理，再不似以往那麼親近。

姜姒在與許之洐同進同出時，便也盡量避開白芙。雖不知道白芙那日在茲舞坊所說的要償還的是什麼，但私心里覺得對不住，于是也一直心里忐忑著。

往往便一個人落了單。

自到了隴西郡地界，姜姒總覺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但轉頭去看，卻又只能看見穿著同樣鎧甲的士兵或來往巡邏，或在營前啃餅吃酒。

外出查探的將士回營稟報，說是見到白蛇教的人連夜往張掖郡去了，約莫上萬人。因而幾位大將于中軍大帳商議之后，遣了先頭部隊五千余人連夜往張掖郡追剿白蛇教。其余部隊分兩撥先后出發。

如今已是八月底，再往西北走便是武威郡了，天氣越發涼快，至夜里氣溫陡變，已是山寒水冷了。姜姒原本就凍傷了子，因而便不住，一直發著低熱，就連穿都要比白芙厚兩層。每每總要喝了熱姜湯，再裹了狐白裘才能好一些。

是夜，姜姒飲了熱姜湯便進了營帳打算睡了。

白芙為了躲，不知道去了哪里。

蓋嚴實了被子，迷迷糊糊地正要睡著，忽然子一沉，好似有人在上一般，令不過氣來。姜姒費力睜開眸子，映眼簾的竟是一張五十余歲天圓地方的臉，看著有些悉，但穿著不過是營中最普通的鎧甲。

姜姒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但來人正蹲跪榻邊，雙臂鉗子般死死制住了。正要呼救，還未喊出聲來便被捂住了。來人冷笑，吐出一子酒臭味來，“怎麼，不記得我是誰了？”

這聲音也是在哪里聽過的。

姜姒心念急轉，總算記起這歹人竟是趙長姝的父親——原來的大將軍趙世奕！

從前在許鶴儀邊侍奉，便見過趙世奕幾次。這趙世奕原本因為東宮丑聞一事被流放，據說中途被人劫走了，不知所蹤。天子因要平叛西北，原想尋他回來戴罪立功，竟遍尋天下都無果。不承想，他居然一路跟著三軍將士潛行到了甘州。

他必是奔著復仇的目的來找。

姜姒隨即極力掙扎開來，企圖將他的雙臂推開，趙世奕卻死死扼制住，彈不得。又將的領口扯爛，那糙骯臟的黑手將腰間的绦扯了扔至地上，“托了你們兩個賤婢的福，趙家家破人亡，我趙世奕也已半年沒過人，便將你先后殺，為我趙家一族報了這海深仇！”

趙世奕只顧著去扯的袍子，姜姒護自己護得，趁這空當拔下簪子便去刺他。趙世奕畢竟沙場征戰多年，對付一個生著病的弱子簡直易如反掌。他一躲，那簪子便只是劃了他的脖子一下，他吃痛了一聲，隨即朝姜姒扇了兩掌，咧咧罵道，“賤婢！”

姜姒趁機呼救，“殿下救我！殿下......”

趙世奕又猛扇了兩掌，的臉頰立時紅腫了起來。

許之洐的中軍大帳就在旁邊，此時聞聲趕了過來，掀開營帳簾子，見趙世奕正將姜姒死死鉗在榻上撕扯的袍子。

許之洐眸中立時溢滿殺氣，厲聲喝道，“放肆！”

趙世奕聞言一僵，扭頭看許之洐正神冷立在帳，此時肅聲問道，“將軍不知道是本王的人？”

姜姒趁機逃開，裹被子赤足跑到許之洐邊，抓住他的手臂，“殿下！”

趙世奕不慌不忙地起了，拱手作了一揖，“殿下不知，我趙家倒了全是因了這賤婢！”

“放你的屁！”白芙朝他啐了一口，“你們趙家倒在你那比豬還蠢的兒手上！”

趙世奕盯著白芙，眼神有一穢一閃而過，嘖嘖笑道，“這位，可是我的下之。”

白芙臉一白，一時語噎。那時將軍府宴飲，確實把姜姒推出去，自己平白了這老東西的玷污。

許之洐笑著走到趙世奕跟前，“人家都說青山易改，本難移，將軍吃了這麼多苦頭，一點都沒有變。”

他自腰間出佩劍來，閑閑打量著，那佩劍在燭下閃著涼森森的，慢條斯理道，“你本是必死之人了，本王將你救回，不知恩圖報就算了，還要惦記我的人。”

說著話，許之洐已持劍去挑趙世奕下，“再敢起邪念，必你斷子絕孫。”

趙世奕心里咯噔一下，意識到自己早便不是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了，他如今不過是混在許之洐軍中的一個蝦兵蟹將而已。即便這次出兵西北的三員大將都是他趙世奕的老手下，也早便投了燕王。是許之洐給他一條命，賞他一口飯吃，他才有機會去斬殺白蛇教，才有機會救出他那可憐的淪落為支的妻子。

一時冷靜下來，這才后背發涼，心里害了怕，便屈膝在許之洐前下跪，低頭道，“末將該死，請燕王殿下恕罪。”

“跪。”許之洐揚起臉來指了指姜姒，風淡云輕說道。

趙世奕愕然地看著許之洐，他臉沉，一雙幽深的眸子幽暗無邊，劍鋒般的薄抿一條線。

姜姒亦是怔怔地凝視著許之洐，下意識抓了他的手臂。

許之洐的名聲，趙世奕最清楚不過。此時知道自己惹怒了許之洐，不敢再造次，即便心里一萬個不愿，亦是“哐”地一下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冒犯了。”

“姜姒，打回去。”他淡淡命道。

趙世奕從前是叱咤乾朝十余年的大將軍，即便如今落魄至此，余威仍在。僅是那雙眼睛一瞇，角胡須一翹，也令人膽三分。從前在重華殿，他還往姜姒臉上潑過茶。偏偏他眼下還惡狠狠地瞪著姜姒。

“打回去。”他又一次命道，聲音已然冷了下來。

姜姒揚起手便朝趙世奕扇了過去，下手也用了十分的力氣，打了一掌不夠，揚起手來又打了他一掌。

“趙將軍方才打了姜姒四下，姜姒一一奉還。”說著，又是兩掌扇了回去。

趙世奕沒想到今日在這兩個人面前竟遭此辱，一時間一張老臉一陣青一陣白，起了便恨恨退了出去。

“殿下，我害怕。”姜姒怯怯地站著。趙世奕視為仇敵，把趙家的災禍歸咎到上，今夜又了辱，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許之洐將攬在懷里，“阿姒，不怕。”

阿姒，不怕。姜姒記得，在宕水鎮城樓下，他也這樣說過。

阿姒，不怕。

“我在呢。”他輕聲道。

“殿下會一直護著阿姒嗎？”

“會。”

是不容置疑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