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的一顆心如死一般沉寂。

可許鶴儀差人送來一封信，又點燃了好好活下去的希。

那日如常在大帳跪著，帳沒什麼人，乏極了迷迷糊糊就打起了盹來。可心里擔憂畏懼，又不敢沉睡過去，因而總是瞇了一會兒又兀自驚醒，再睡一會兒，又著醒來。

有人窸窸窣窣掀開帳門，警惕地朝四下觀，見沒有人，便朝姜姒趨來。姜姒頓然驚醒，趕忙跪正了朝那人看去，來人穿著常見的盔甲，面生不認得。

但那人卻認得自己，自懷中掏出一小卷細帛，低聲道，“姑娘，太子殿下的信！”

落了話音，便趁四下無人倉促離去了。

姜姒怔怔地拿著信，許鶴儀給寫信，是因為......是因為原諒了嗎？他不再追究那個孩子了嗎？他如今穩居東宮，子應該也好些了吧。

細帛中間由一細小的繩子綁了，大概是路途遙遠，到了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連繩子也凍僵了，解了好一會兒都解不開。

正一籌莫展，忽見有人影擋住線，冷冷道了一聲，“拿來。”

姜姒一驚，倉皇藏起細帛，膽怯地抬頭看著他，“主人......”

“聽不懂主人的話？”他的神分明是冷漠到了骨子里。

還沒有看過這封信，不知道信里究竟寫的是什麼，如今他就要將信拿走。姜姒眼底沁淚，終是不敢抗命，垂著眸子雙手呈上細帛。

許之洐拿匕首挑斷了綁繩，攤開細帛，片刻便將細帛朝臉上去，“昌婦！一刻都離不得男人麼！”

姜姒跪伏在地上，那沉重的鐐銬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來，在安靜的大帳分外刺耳。

“誰送的？”他冷冷地向，不再掩飾心中的鄙夷。

“奴不認得。”戰戰兢兢地答道。

“軍中也有許鶴儀的人了。”須臾他的目刀鋒般向掃來，“我險些忘了，你跟在他邊十多年，又怎會說斷便斷，何況你又是這種人。”

姜姒著他，心里涌起一難以言說的緒。

在他心里究竟是那種人呀。

是昌婦，是細。

拼命地要把淚水咽回去，口中的氣息滾燙而酸苦。

他說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是這昌支與細作的名頭，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刻在了他的心里。在許之洐眼里，就是這樣的人罷。以至于他每每嫌惡的時候，總是說出這樣的話來。

白芙說得也沒有什麼錯，良家子又怎會天化日在馬背上與人纏綿。

他總把看作昌支，那要娶的話如今想來實在是個笑話。他是封王，日后要娶的必是家清白的世家淑媛，便如許鶴儀娶的都是趙長姝、顧念念這樣的貴。算什麼，任人閑暇時候玩弄的昌支罷了。

信、護、娶。

都是假的，竟能當了真。

“你可有為他傳遞消息？”他悉又低啞的嗓音令頭皮發麻。此刻在他眸中，簡直連陌生人都算不上，就只是個通敵白蛇的細作，又與許鶴儀私相授的昌婦。

姜姒搖頭。

“你是啞？”他將細帛朝來。

姜姒心里酸，低聲道，“奴不曾。”

他又將細帛朝來，“不曾什麼？”

眸中蓄著淚，垂著頭道，“奴不曾傳遞消息。”

極力克制著自己，不眼淚流下來。他不信，自然也沒什麼好辯白的，索跪伏在地上，“奴聽憑主人罰。”

許之洐立在那里，一時無言。

半晌，他把細帛扔進爐子里燒了。

“淪為奴籍，你便自輕自賤，沒什麼可在乎了，是嗎？”

姜姒低眉順眼，又一次說，“奴聽憑主人罰。”

“姜姒！”

姜姒，姜桂之的‘姜’，赫赫宗周，褒姒滅之的‘姒’。父親母親為何給取這樣的名字呀？既沒有姜桂之，也談不上什麼褒姒滅周。父親母親又怎能給取這樣的名字，平白人辱。

但父親母親也料不到他們的兒有朝一日淪為奴籍，為這乾朝最低賤的人。若他們知道，大概不會想讓這樣的苦。若母親知道，五歲那年就應該了結掉。

可母親要好好活下去。

“奴在。”喃喃回道。

“但請主人吩咐。”

侍奉人的話，姜姒會的。跟在許鶴儀邊十一年，早就學會了一侍奉人的本事，灑掃、浣、煮藥、研墨、點茶......不，研磨點茶都是份尊貴的侍婢做的事，如今已經不配了。

可惜，許鶴儀也不信。若沒有顧念念的事，便不會被許鶴儀拋棄，也就不會引起皇后怒，也就不會被打進永巷地牢，更不會再遇上許之洐。

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啦，不配再去想起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一時帳沒什麼聲音了，回過神來，發覺許之洐正定定地俯視著。他的眸幽深，一眼不見底。他似乎是不悅的，但姜姒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悅，他若不說，姜姒便也不敢再問，只是垂著頭去等他的吩咐。

“疼嗎？”半晌，他才問。

“奴不疼。”姜姒角勾起一抹慘笑，他不再訓斥，便不會再追究許鶴儀的這封信了罷。

“累了吧？”

“奴不累。”

他把棉被給，臉緩和了下來，“去歇著吧。”

“奴不敢。”

見他又不再說話，姜姒唯恐自己失神再錯過了他的命令，忙小心翼翼地去觀察他的神，見他眸中盈盈泛著水汽，不知想到了什麼。

他應該沒什麼吩咐，姜姒這樣寬自己。

他走開了，回到案幾之后忙起了軍務。過了一會兒又有幾位將領進帳商討軍，他沒工夫再搭理，姜姒便自行跪在一側，困極了便打起盹來。

爐子燒的噼里啪啦作響，火星子零零散散地跳到姜姒腳邊。

的雙總是麻了再緩過來，緩過來之后又一次次地被麻。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只聽帳外風雪聲益發大了起來，姜姒猛地睜開眼，發現那些將領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帳只余許之洐正盯著出神。

姜姒一激靈，趕忙問道，“主人可有什麼吩咐？”

他的心便似被什麼走了一樣，又疼又悶。

因而他在與人議事的時候，姜姒便不再披斗篷。只有發冷的時候才能保持清醒，隨時聽候他的命令。

以往，夜里常做噩夢。與他同一帳這些天來，竟然一次夢話也沒有說過，也沒有再被噩夢驚地嚇起來過，實在是不同尋常。

許之洐有一回夜里醒來，兀自想到這件事，便下意識地朝看去。借著微弱的燭，見子微微發抖，他便下了榻去旁察看。竟見口中含著帕子，不知夢見了什麼，滿臉的淚。許之洐手試探著去揩，已經醒了過來，里因含著帕子因而沒有出聲。

大概是防止自己做夢喊出聲來驚擾到他。

許之洐想到郡遇刺那一晚，傷口疼得他輾轉難眠，輕輕緩緩地走到他榻前似是要安他。那時只是他的私奴，尚能與他說自己的想法。如今淪為了賤籍，連做夢都要管束自己了。

姜姒以為自己又吵到了他，忙抹了淚跪了起來，“奴吵到主人了。”

鎖鏈嘩嘩作響。

見他不語，怕他不悅，忙又信誓旦旦地保證，“奴下回好好封住，不敢再驚擾主人。”

可這樣的結果，亦是他帶給的。

但私通敵軍無論哪朝哪代都是死罪，他沒有讓死，甚至怕出去再惹出事來，便將鎖上鐐銬困在這里。如此，不會再出去與白蛇教勾結，亦不會被那三個難纏的將軍以軍法置。

許之洐不能放了，但他知道，即便給解了鐐銬，也不會再逃跑。那張詔令便是這世上最堅固的鐐銬，地鎖在心上，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