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飛濺而起，那人已是皮開綻。

腕間的銳痛使他擰了眉頭，未能抑制住悶哼了一聲，本就虛的人開始發起抖來，紙白的臉龐益發不見一。

流如注，在他旁淌出一灘殷紅駭人的來。

姜姒殺過那麼多人，也多次想過要殺許之洐。但當真正手中持刀似是宰殺案上魚的時候，手中亦是不住發抖。

誠如他言，“姜姒，我若要你死，你在我手上活不過一刻，但你活了四年。”

徐徐起了，信手整好袍，就那麼立在一旁冷眼瞧著。手中的匕首尚且嘀嗒著，整個人卻縵立姿。

好似那人的慘狀與毫無干系。

并不知道自己這一刀劃得有多深，但單看那一灘便知傷口必不會太淺。著那人時兀自發怔，朱輕啟，涼涼薄薄，“許之洐，你這雙手做了太多孽了。”

他用這雙手一次次揮起藤鞭，用這雙手一次次扇向的臉，用這雙手將縛起，用這雙手牢牢錮。

這都不打。

他用這雙手殺了的父皇母后，用這雙手屠盡姜家的皇城。

原是應了伯嬴，他已國破家亡，便給他留下做帝王的面。

原是愿意放過許之洐。

但許之洐又何曾打算放過？

便是此時，他躺在泊里，分明已是十分痛楚，卻依然含笑著，“阿姒，伯嬴不會再娶你了。”

姜姒渾一凜，頓然明白許之洐的心思。

從今日來，他先要在湯泉殺，到方才給匕首，一次次的索取掠奪，無不是在手。

若殺了他，那他便解了。

若傷了他，必與伯嬴心生嫌隙，伯嬴也必不會再娶。

在他邊四年，許之洐料定不會殺他。

奴隸是不會殺主人的。

即便了奴籍，不再是奴，那曾在心里種下的主奴觀念，已然深固。

那鎖在心頭的項圈、鐵鏈，永遠都沒有鎖鑰。

因而每一次手時，心里都猶疑萬分。

不敢在他額上烙印，方才亦不敢立刻殺他，不是因為心，是因為不敢。

在他每一次的鞭打、囚、折辱中，已然在骨子里深深地敬畏他、懼怕他。

在他面前，人自然就矮了幾分。

哪怕他如今只是個階下囚。

難怪他要說，“姜姒，我是你的主人，這輩子都是。”

姜姒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心中一滯。

但那都是從前了。

如今是姜姒，是慶朝尊貴的長公主，別再跟提什麼主人奴隸。

若是那麼不長眼，偏偏要與提，那不如便他好好地做一回奴隸。

卻又聽那人無力說道，“但愿我在你心里，還有一點兒好。”

他煞白的臉與周的跡使他看起來十分可怖。

有過好嗎？

是有過的。

但那點兒好比起不好來，實在是寸半粟，微不足道。

那人兀自笑了一下，聲音越發飄忽起來，“但若沒有，便也罷了。”

尚算有些自知之明。

姜姒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面清冷，沒有表。

“從前辱你的話，你不必往心里去。伯嬴很好，你若嫁他，他自會照看好你。”

姜姒眼底悲涼浮漫，一個字都不會再信許之洐。上說著“你若嫁他，他自會照看好你”，實則呢？

單是今日一朝，便數次欺辱。

如何再坦然面對那麼干凈的伯嬴？

如何再坦然與那麼干凈的伯嬴大婚？

一大早還歡歡喜喜地打點行裝，就要搬去公主府與伯嬴同住了。

若還能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那才是真正的不知恥。

那才是真正的昌支。

這便是許之洐的目的罷。

傷他，伯嬴便不再娶。

他辱，便不能再嫁伯嬴。

毀了的過去不提，還要毀掉的將來。

他素來霸道無禮，又詭詐多端，便注定是孤家寡人，應當親離眾叛。

姜姒冷嗤一聲，“許之洐，我與你不死不休。”

那人神憮然，垂眉答道，“你是公主，無人能困住你的腳步。”

姜姒轉往外走去，想要立刻逃離這里。

卻聽背后那人又喚了一聲，聲音悲咽，“阿姒啊。”

姜姒驀地頓住步子，那人卻并沒有再說什麼。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他只是了一聲“阿姒啊”，便再沒有什麼話了。

永寧三年大婚那夜，他捧住的臉，以額相抵，那時他眉頭蹙，聲音幾不可聞，他說，“阿姒啊，不要再離開我了，我的心好疼。”

他也將新打造的羊脂玉梳子進額前發髻，那紅翡與岫玉小珠長長地、細細地垂到額際。

那時他說，“不要再弄丟了。”

纖細蔥白的手指輕輕玉梳子，也曾應道，“不會再丟了。”

那時他說，“你離我越來越遠，我一個人要走不下去了。”

不明白，便道，“你忘了，我是你最看輕的人。”

他一向將辱作昌支，看作賤如爛泥的奴隸，他一向看輕。沒有了這樣的人，又怎會走不下去呢？

也曾聲安，“你不要怕，我陪你走下去。”

但如今只不過冷冷地告訴他，“許之洐，我與你不死不休。”

姜姒甩開這紛雜縈的思緒，長舒一口氣。一手攥著匕首，一手提著那拖在地上的緋袍子倉皇離去。

想，那麼多的，他定然會死吧？

若是死了，算他走運。

若是不死，那便不死不休。

的腦中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穿過院落，倉倉皇皇逃到正殿，撞倒了屏風，也撞翻了燭臺。

殿外候著的萬嬤嬤忙問道，“公主還好嗎？”

見無人回應，萬嬤嬤便敲起了殿門，高聲喊道，“公主！”

姜姒穩住步子，“嬤嬤。”

門外沒有應答，這才想到方才出口的“嬤嬤”兩個字不過是逸在間，本不曾發出聲來。

穩住了心神，極力住聲音里的抖，似尋常一樣端然開口，“嬤嬤一人進殿。”

殿外一頓，片刻工夫萬嬤嬤輕推殿門閃了進來。

那殿門一開，立時灌進大片風雪來，姜姒凜然打了幾個寒戰。這好半晌無人進殿添炭，殿的爐火漸漸熄滅下去，更顯得涼意森森。

萬嬤嬤見烏發俱，又穿著男子寬大的袍，再看那發白的面龐上，原本小巧的朱早便破了皮，此時又紅又腫。

手中持著匕首，正兀自滴著。

面冷冽，好似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