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嬴心中焦慮卻又進不了宮，思來想去便去侯府找裴昭時。

裴昭時原本與裴父裴母同住裴府，如今因為天子厚待，又賜了一座大宅子，他們祖孫三人連同家中奴仆也都搬進了大侯府里。

聽得家仆來報，說伯嬴將軍求見小侯爺，裴昭時忙跑了出來，問道，“父親可有什麼急事？”

伯嬴蹲下來問他，“今日可進宮見你母親？”

裴昭時回道，“母親說宮里近來不便，叮囑昭時過些日子再去。”

伯嬴心中益發不安，宮里能有什麼不便，唯一的不便大概便是甘泉宮的二公子了。

甘泉宮里的消息被封得死死的，他一點風聲都聽不到。但他原本便是為姜姒而活，若能聽他的勸，自然最好。若不能，他亦不會責怪。

伯嬴心緒不寧，便道，“昭時，我要借你馬車一用。”

“父親要進宮？”

“我有急事進宮，如今你母親不肯見我，若坐你的馬車，宮門必會放行。”

裴昭時忙朝外吩咐道，“備上我的馬車，送父親進宮！”

很快有奴仆趕了馬車前來，伯嬴了裴昭時的小腦袋，登上馬車便命趕車人疾疾往未央宮去了。

待到了宮門，守衛見是侯府馬車，果然不曾盤查痛快放行。

一路趕車到了平宮外，伯嬴跳下馬車便往院中疾去，門口的宮人忙揖了一禮，“將軍來了！”

卻聽殿里正奏出人的鐘鼓之音。

伯嬴的腳步緩了下來，有心思奏樂，想必許之洐是沒有什麼事的。

他登上石階，廊下立著的宮人垂首行禮，正要通報，伯嬴忙示意噤聲。

殿門半開著，而姜姒正與一人擊奏編鐘。

一高一矮，靠得很近。

伯嬴驀地止住步子，問起廊下宮人，“里面是什麼人？”

“是賀先生。”

“賀先生常來嗎？”

“每日都來。”

“每日如此嗎？”

“每日皆是如此。”

伯嬴點點頭，再往殿里看去，姜姒與賀慕云執手奏樂，十分親昵。

數日前姜姒去見了他的母親，也應了他一同去公主府住，說，“我在平宮等你，你來了，我們便走。”

如今他一次次來，卻一次次被攔在宮門之外。

如今有至親護，也有賀慕云陪伴，已經不再需要他了，再不是那個不停地追問“伯嬴，你會不會丟下我”的姑娘了。

這是好事。

是長公主，該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而他無長，什麼都給不了。

即便心里這麼想，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長公主最近在忙什麼？”

那宮人一五一十稟道，“尋常與賀先生奏樂，還養了一個趙子翎的面首，聽說那面首會按蹺，亦會奏笛；還尋回了一個董鶯兒的侍婢......”

伯嬴聽不下去，他臉冷凝，十分難看。心中亦是百味雜陳，郁郁不通。

但姜姒是什麼人，伯嬴比誰都清楚。

他并沒有進殿打擾，只是叮囑了一聲廊下的宮人，“若是公主問起，便當我今日不曾來過。”

那宮人應了。

伯嬴也不再說什麼，轉過疾步下了臺基。及至出了平宮，卻見一旁闕樓后有宮人躬笑道，“伯將軍留步。”

伯嬴見那人面生，便問，“何事？”

那宮人便笑道，“朝華公主聽說伯將軍來了，便請伯將軍進芷宮敘話，將軍請隨咱家來。”

伯嬴眼鋒掠去，“要事在，無暇他顧。”

宮人原還想再說幾句，但見他冷著臉似是吃人羅剎，便也什麼都不敢再說，只得彎著腰作揖告退了。

伯嬴不再理會，只在闕樓之后著，約莫又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平宮的宮門才“吱呀”一聲打開，聽著宮人恭敬道，“賀先生慢走。”

接著便是賀慕云愈發清晰靠近的腳步聲。

伯嬴那玄的貂裘大氅上已落了一層雪白，他面無表地自腰間緩緩出佩劍，待賀慕云行至闕樓，那把長劍便泛著寒橫在了那人頸上。

殺氣凜凜。

賀慕云霍然止住步子，聲音不高不低，但足以令伯嬴聽清，“衛之，誰敢出劍？”

凡進未央宮中，唯天子諸侯及虎賁軍可佩戴兵，這規矩自乾朝便有了。賀慕云最是清楚，因而那冰涼鋒利的劍刃雖在頸上，卻依然了無懼。

“在下伯嬴。”

他慢條斯理答道。

賀慕云緩緩轉過來，那雙幽黑的眸子泛著冷意打量著伯嬴，好一會兒笑道，“原來是伯將軍。”

伯嬴面沉，佩劍依舊穩穩地架著，“原以為賀先生是帝師，必定是德高重的君子，不料卻是個登徒子。”

賀慕云挑眉，“伯將軍這是何意？”

伯嬴冷笑，“賀先生裝糊涂。”

賀慕云抬手去推頸間長劍，伯嬴卻抖腕挑劍擊中他的指節。

伯嬴是習武之人，這一下力道可不小。賀慕云吃了痛一，登時皺眉收回了手，聲音亦是冷了下來，“伯將軍要干什麼？”

伯嬴眼鋒掃來，“不是你能的。”

賀慕云道，“慕云奉陛下口諭，擔任阿姒的音律先生......”

話未說完，那長劍便又挑了上來，在賀慕云邊頓住，繼而又是一劍拍上了他的臉頰。

“誰許你‘阿姒’？”

賀慕云閉眸子一閃，而伯嬴又近一步，將佩劍進他的大氅里。

伯嬴是許之洐的爪牙，是許之洐殺人的利劍，他當年便被伯嬴一劍刺穿膛，險些沒過來。賀慕云神不明，卻也定在原地沒有，只是提高了聲音含著警告，“伯將軍！”

他們二人形相當，不分伯仲，此時靠得極近，生殺予奪大權卻在伯嬴手中。

“賀先生不必怕。”

賀慕云心里一松。

“但伯嬴是人。”

賀慕云的心重又懸了起來。

“若再敢一下。”

伯嬴說著，佩劍已“刺啦”一下穿了賀慕云的貂大氅，頃那佩劍又自上而下劃了長長的一道，將那貂大氅劃了個破爛。

他補充道，“便如此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