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鶯兒無法，只得抱著酒罐回去了。

待到午時，伯嬴從章臺宮回來，看起來興致很好。

“我向陛下請了詔令，請陛下賜婚。”他說著臉一紅，“就在正旦那日。”

姜姒莞爾，“好。”

“還有一道詔令。”

“還有什麼詔令？”

伯嬴道，“朝代興替皆有史書記載，前朝君王的結局不外三種，若非死在叛之中，便由新朝封個公爵，許其奉行前朝正朔。抑或圈起來好生將養，也為新朝博一個仁厚的名。”

姜姒便大約知道了伯嬴的意思。

上一回便是因了賀慕云奉江伯禮之令要將乾廢帝帶走，才愿去甘泉宮見那人最后一面。伯嬴說的三種結局，前兩者占絕大多數。

通覽史書，允許前朝君王善終的屈指可數。即便封了公爵許其在封地之奉行正朔，不久亦會莫名死去。

誰都知道留不得。

但伯嬴道，“他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再不會有什麼機會東山再起了。我便向陛下陳許他出宮，賜座宅子圈也罷，若能封個公爵，送到封地上，命人嚴守便是。”

但姜姒是極力反對的，“他只能留在宮里。”

伯嬴溫聲勸道，“阿姒，留與不留，便由陛下和攝政王決定，可好？”

是，許之洐是乾朝君王，如何置是軍政要事，該由天子與攝政王決定。雖是長公主，到底不好置喙什麼。

姜姒便也應了。既要與伯嬴大婚，那人最后結局如何與也并沒有什麼關系。應了要聽伯嬴的，便不會再令他為難。

侍婢端了午膳進殿，姜姒與伯嬴便也落了座，還沒有吃幾口，誰知道董鶯兒抱著酒罐又來了。

萬嬤嬤引著進了殿，施了禮便在案前垂頭立著。

董鶯兒是故人，姜姒并不會為難。

伯嬴不知，但也并不會多問，只是坐在一旁聽著。

董鶯兒十分窘迫，“公主，二公子還讓奴婢來，說公主不守信，是周幽王，是齊襄公，是孟武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齊襄公瓜而代，孟武伯食言而，說的都是不守信。）

“公子還說，若公主不肯認，便請伯將軍評評理。”

姜姒蹙起眉頭，斥道，“回去告訴他，若還要無理取鬧，我只能人上他的了！”

董鶯兒一遲疑，還是上前一步把酒罐子放在了食案上，咬著道，“公子命奴婢把酒罐給公主。”

說完趕退了出去，逃命一樣地跑了。

殿萬嬤嬤等人見狀趕退了出去，伯嬴便問，“你應了什麼？”

姜姒的雙手掩在廣袖中用力攥著，垂眉不敢去瞧伯嬴，畢竟這賭約又不是什麼彩的事。

一個要去甘泉宮生孩子，一個要被牽著在城墻上爬。

一時被惹惱應下的，原是做不得準。何況，才是上位者，輸贏皆由來定。只是沒想到，那人如此厚無恥，竟命董鶯兒一次次抱著酒罐來。

見不言，伯嬴輕聲又問，“到底是什麼？”

“前幾日昭時來，他非要與我賭酒......”

賭約是什麼，卻說不出口了。

他果然追問，“輸了如何？”

姜姒忙道，“我沒有輸。”

伯嬴凝眉，“昨日才答應我，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要再避開我，難道忘了？”

姜姒道，“若我贏了，便......便牽他在城墻上走一圈。”

伯嬴低嘆，“你何必用自己最厭惡的方式去待他。”

“若輸了呢？”

姜姒的聲音低了下來，“若輸了，我與他同回甘泉宮......”

“僅僅如此嗎？”

姜姒暗咬著，不敢抬頭，“僅僅如此。”

那人捧起的臉來，“若僅是如此，為何不敢看我？”

“告訴我，阿姒。”

姜姒無躲藏，卻死都不會把“給他生一個孩子”這樣的話說給伯嬴聽。當時下了賭約，不過是篤定自己會贏，隨口應下的罷了。

要置一個階下囚，隨的心意便是，何必要賭什麼酒。只不過是要試試許之洐為了嬴到底能干出什麼事來。

帶著幾分哀求，“伯嬴，不要再問了，我不會輸。”

伯嬴心中惘然，卻也不再問下去，垂下手來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會再問，但你可以信我，無論何時。”

姜姒知道伯嬴是最值得信賴的人，怕他多慮，拉住他的手道，“我永遠信你。”

“我不再問。”伯嬴笑道，“吃罷。”

這件事總算翻了過去，進完膳在寢殿闔目臥了半個多時辰，到了未時，見姜姒與伯嬴已經醒來，眾人便進了正殿繼續收拾起行裝來。

姜姒依舊臥著不肯，伯嬴卻起了，“我要去甘泉宮與公子告別，你在殿里等我。”

姜姒抓住他的手，“可我不愿你去見他。”

許之洐那個人一向不會說話，此番見了伯嬴定要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

或者說起湯泉斷腕那件事，或者再提起賭約生子一事。

那人賤，一定會胡說一通。

伯嬴笑道，“很快便回。”

說罷了散開的烏發，“什麼都不要擔心。”

姜姒不再堅持，心中雖不安，卻也松開了手，只是叮囑道，“他若說什麼，你都不要信。”

伯嬴點頭，“我只信你，你亦可信我。”

他起披了大氅往甘泉宮走去，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倒顯得比往常更冷幾分。他踩著姜姒親手制的鞋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作響。

甘泉宮外還是重兵把守，但因了有董鶯兒侍奉，殿倒暖和許多，爐子熊熊燃著，不似從前那般冷清可憐。

伯嬴看著曾經的九五之尊被囚在甘泉，一條重的鐵鏈鎖在了他的腳腕與榻之上，他的左腕纏著厚厚的布帶，額際還烙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囚”字。

他曾經的寢殿亦了堅固的牢籠。

伯嬴意心憂，他不忍看那殘敗的君王，那是他陪伴了十五年的手足同袍。

見他來，董鶯兒施了禮，但因此時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便也什麼都沒有說，靜靜地退到了一旁候著。

許之洐正臥在榻上，伯嬴把酒罐放于長案，微微欠了，其后跪坐一旁，斟了一杯酒，自顧自飲了下去。

繼而嘆道，“公子待我有知遇之恩，又同手足，屢屢恕我大不敬之罪，我卻背棄了公子。”

話音甫落，他起了退后一步伏地叩首，“公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