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怔怔地立著,周叔離已背起許之洐往道外疾去。
恍然跟著出了道,頓時被那三尺皚雪刺得睜不開眼,忙抬起廣袖遮掩,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地白風寒,雪花大如手。(出自唐代李白《嘲王歷不肯飲酒》)
道外天地壯闊,一片清白,十里八外,渺無人煙,遙遙見未央宮廊腰縵回高亭大榭都在重重雪霧之中。
果然是出了長安城。
一輛不算大的馬車停在一邊,有個十六七歲民間打扮的圓臉姑娘正盈盈在一旁立著,十余匹彪悍的駿馬稀稀落落地在雪地里候著他們的主人。
見周叔離背著許之洐上了馬車,那圓臉姑娘及霍云忙上前攙扶,姜姒趁這空當上一匹馬,打馬便往未央宮馳去。
馬嘶鳴一聲,拔蹄而起,似通人一般跑得飛快。
想,就趁著許之洐不省人事的工夫趕離開這里,這里是離長安最近的地方。一旦他們開始逃亡,便只會離伯嬴越來越遠。
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甩開許之洐的人馬。
那馬卻乍然嘶吼一聲騰起前蹄來,登時人仰馬翻,將重重地甩了出去。若不是地上這厚厚的雪護了一次,定已被摔散了骨架。
那夏侯起已打馬趨上前來,原地打了好幾個轉兒才滾鞍下馬,拔出長刀來指著,“公主不能走。”
姜姒道,“我已把他送了出來,也不會派人追殺,你們盡可以安全離開長安。”
夏侯起道,“主公的行蹤不能泄,何況追兵必定要來,委屈公主一回,把主公送去關外。”
姜姒凝眉,“我不會泄你們的行蹤。”
夏侯起眸中寒乍起,長刀便上了的頸間,“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這時周叔離也已策馬趕了過來,“這是夫人,將軍不要無禮!”
姜姒蹙起眉頭盯著周叔離,“周叔離,放我走。”
周叔離勸道,“主公既帶夫人下了道,必定是要帶夫人一起走,如今主公昏迷不醒,我等不好自作主張,只能委屈夫人先乘馬車與我等先走一段。”
姜姒心里氣憤難忍,卻又沒有別的主意,只得先從雪地里爬起了,一瘸一拐地跟著上了馬車,周叔離倒還記得舊時分,上馬車時仔細攙扶了一把。
姜姒卻轉過頭,一腳往周叔離口上踢去,“你今日不放我,總會后悔的。”
周叔離被踢得往后退了一下,待站定了才垂頭道,“夫人息怒,我等不敢擅自做主。”
周叔離是比不得伯嬴的,他是個循規守矩的人,只聽許之洐的命令辦事,若要他做個選擇,比要了他的命還難。
姜姒斥道,“什麼夫人!”
周叔離為難道,“姜......姜姑娘......”
姜姒又斥,“誰許你姑娘!”
周叔離忙解釋,“委屈公主了,這是逃亡......”
姜姒滿心的氣無可撒,只得一腦地朝著周叔離撒去,“是你們逃亡,又不是我要逃亡!”
周叔離只好低聲道,“公主快進馬車罷,這就啟程了。”
姜姒不再去為難他,轉進了馬車。
那人還沒有醒來,那圓臉的姑娘正將他抱在懷里小心喂水。姜姒坐了下來,那圓臉姑娘好奇地瞧,“你是公主?”
姜姒冷著臉不說話。
那姑娘也不生氣,“我姓林,林向沂,他們都我林姑娘。”
姜姒淡漠不理。
林向沂喂完那人水,便將水壺遞給了姜姒,“公主走了許久的路,飲一些水罷。”
姜姒早便了,雖沒有給好臉,但依舊接了壺來飲了水。
聽得“駕”的一聲,馬車開始走起來。姜姒掀開車帷朝外看去,那十余位大將皆利落上了馬。
姜姒趁人不曾留意,將髻上的紅步搖扔了出去。只祈求伯嬴能早日追來,若看見這支紅步搖,也能探查到的行蹤。
轉過來,見林向沂正睜著溜圓的眼睛瞧著,姜姒冷下臉來警告道,“管好你的,我還能留你一命。”
林向沂垂下頭,一句話也不說,倒姜姒心里過意不去,素來極這般待人。
不知走出去多久,待到馬車停下,姜姒正想下車,不料夏侯起先一步掀開了簾子,將一扔給了,冷嗤道,“公主保管好自己的東西,若再掉到外面去,別怪末將不給公主臉面。”
夏侯起是乾朝的大將軍,是率三軍把江伯禮趕回長城以西的人,說起話來比伯嬴很冷。姜姒一向畏懼這樣的人,此時垂頭一看,正是自己丟出去的那支紅步搖。
姜姒以為自己丟得神不知鬼不覺,料不到竟被他抓了個正著。強裝鎮定地將步搖進髻中,“不小心丟的,正可惜呢,謝過將軍了。”
夏侯起笑了一聲,再沒說什麼,便放下簾子走開了。
許之洐還沒有醒來。
這周遭冰天雪地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到底在往何走。便問林向沂,“你們要去哪兒?”
林向沂遲疑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姜姒眉頭皺,“你與他們是一伙的,怎麼會不知道?”
林向沂道,“我只是來照顧主公的,將軍們有什麼計劃不會告訴我。”
姜姒不再為難,只覺離長安越來越遠,卻又沒有什麼的好辦法,只得安下心來,先走一步看一步。
待到天暗了下來,馬車已不知駛到什麼地方去了,周叔離尋了一山,眾人都下了馬,將馬拴在附近的樹樁上。
周叔離掀開簾子,“主公可醒了?”
林向沂搖頭,“還未醒來。”
周叔離便道,“公主下車歇歇吧,今晚在山過夜,一會兒就能生火取暖,也有野味可吃。”
姜姒下了馬車,一邊觀察四周,一邊緩緩往山走去。這一行人中其他人倒沒什麼,唯獨那夏侯起把當了眼中釘,看起來十分不善。
便如此時,見姜姒四下環顧,那虎目炯炯威風凜凜的九尺漢子立在口喝道,“公主在看什麼?”
姜姒冷不丁駭了一跳,氣道,“孤看我慶朝的大好疆土,與你何干!”
夏侯起皺眉冷笑,“那便多看幾眼,別過不了幾日,慶朝的又了乾朝的。”
姜姒原是只料定許之洐逃便罷,原來他們仍舊有復乾朝之心。盯著夏侯起那雙毫不客氣卻又勝券在握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意識到,許之洐不能留。
但凡他活著,就一定會反。
即便他不反,他的部將也一定會反。
便似建始十一年冬反了許鶴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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