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冬，許昭時登基即位。

許嬋為長公主，伯啟封侯。

他搬到了上林苑，日日有許嬋陪伴。

上林苑是皇家園囿，有離宮別館三十六所，峰嶺錯列，谷相連，林木蔥郁，禽繁多。過去他也曾隨建始帝來上林苑狩獵，那時年公子春風得意，鮮怒馬。而今已是久病之軀，不能彎弓。

他在扶荔宮將養著子，大多時候睡著，許嬋怕他睡得太久，常趴在一旁拿狗尾草在他鼻尖上撓。

他打個噴嚏便醒來，睜眸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小兒巧笑嫣兮，“父親，上林苑的桃花開了，我看見很多麋鹿和赤狐。”

不然便是，“父親何時才能好起來，我想跟著父親去打獵。”

但他打不了獵了。

天氣好的時候，他會牽著許嬋的手到扶荔宮外走走。上林苑的風真是好呀，他在這上林苑漸漸把前塵往事都放下了。

但許嬋有時會說，“父親給嬋兒講講從前的事罷。”

他想起從前的事來依舊哽咽不能言。

許嬋便問，“父親為何落淚？”

他捧著許嬋的小臉，越發淚不能止。良久嘆息一聲，卻也什麼都不肯說了。

許嬋乖巧地為他拭淚，“父親不愿說，嬋兒便不問了，父親不要哭，嬋兒見父親哭心里很難。”

他將許嬋抱在懷里，“你可想母親了？”

許嬋笑道，“我想母親，但父親更需要嬋兒。可我不明白，父親和母親都在長安，為何不能在一起。”

他兀自一嘆，“你母親不喜歡上林苑。”

許嬋又問，“母親不喜歡上林苑，父親便去公主府。”

他聞言笑道，“父親也不喜歡公主府。”

許嬋便不問了，大人的想法理解不了。

扶荔宮大多時候很清靜，有時許昭時會來。九歲的年天子早已是帝王的模樣，因自小被教養得極好，見了他雖并不親昵，但也敬重有禮。

他會來請教他的父親治國之策，父親說什麼，他便聽著，肅應答，走的時候躬作揖。

許昭時他“父親”的時候不多，往往是來的時候問候一聲，“父親安好？”走得時候說一句，“昭時回宮了，父親保重。”

但他心里已經很歡喜了。

他兒雙全，他沒有白白來這世間一趟。

有時醒來不見許嬋，他便由宴安陪著去扶荔宮外，總能看見邊跟著一個抱劍的年。

許嬋不喜歡被人跟著，總是擰著眉頭問那年，“你為何總跟著我？”

那年便道，“是父親讓我跟著公主的。”

許嬋道，“你父親說什麼，你便聽什麼？”

年道，“是。”

“上林苑太大了，有狼也有野豬，公主一個人會害怕。”

許嬋揚著下，“我有父親在，我什麼都不怕。”

年垂眸，的父親并不能陪多久。

“你父親還說要為我當牛做馬，他自己怎麼不來？”

“父親戍邊了。”

“上林苑有護衛，你不必什麼都聽你父親的。”

年頓了好一會兒，見許嬋轉要走了，他低聲道，“是我自己愿意陪著公主。”

說完臉一紅，他細碎的發在上林苑的春風中輕輕飄揚。

許嬋轉過頭來沖他一笑，曳地的袍在腳下起好看的漣漪，“夏侯恭，那你帶孤去打獵吧！”

那年追了上來，“公主想做什麼，我都帶公主去。”

七歲的小公主抓住了十四歲年的手在上林苑大步跑著，遠便有那年的紅鬃馬。

許之洐遠遠去，問起邊的人，“那是誰家的孩子啊？”

宴安道，“主公，那是大將軍的長子。”

許之洐點點頭，“夏侯起的長子。”

宴安道，“是，夏侯恭。”

“幾歲了？”

“十四歲了。”

“哦。”他笑道，“比嬋兒大七歲啊！”

他眼里凝淚，“我也比大七歲呢。”

宴安垂頭微嘆，他不知該如何勸這個孤獨的人。這個孤獨的人做過兩次天子，第一次不足一年，第二次亦不足一年。

他著那兩個生機蓬的孩子在上林苑的綠地上牽手奔跑，兀自嘆道，“多像啊！”

多像啊！

他是將門公子，亦是天家公主。

多像啊！

“若是十二歲那年，我先帶回的家，也會像嬋兒與夏侯恭一樣罷......”

宴安不知道，但他答道，“是，定然如此。”

他笑著點頭，“把嬋兒給夏侯家的人，我放心。”

宴安笑道，“是，夏侯將軍忠義無雙，他的孩子必不會錯。”

是，夏侯起的孩子也必不會錯。

待到七月，他乘著王青蓋車出了上林苑，這半年過去，他的子已好了許多。許嬋偎在他懷里，問道，“父親要進宮嗎？”

他笑道，“父親不進宮，這輩子也不再進宮了。”

許嬋便問，“那父親要去哪里？”

“去與你母親告別。”

“告別之后呢？”

“父親想去燕國，那里曾是父親的封地。”

許嬋抱他，“那嬋兒與父親一起。”

他垂眸著許嬋的小腦袋，“嬋兒是長公主，便留在長安，你哥哥會照看好你。”

許嬋不肯，“嬋兒只想跟著父親。”

他又笑，“為何定要跟著父親呢？”

“是母親要嬋兒片刻不離父親。”

提起的母親來，他心酸莫名，便問，“為什麼？”

“母親說，父親很孤獨，要嬋兒好好陪伴。”

他長長地嘆息，他著許嬋的發髻，便似當年著姜姒的發髻一般。

許嬋哭道，“父親不要離開我們，嬋兒為什麼只能有母親，又或只能有父親，為什麼不能守在父親母親邊？”

是啊，他想，嬋兒只能有父親，或只能有母親。

他從小正是因為既沒有父親教養，也沒有母親護，才養了這種暴戾鷙的子。這種子害苦了姜姒，也害苦了他自己。

聽許嬋又道，“夏侯起與我不一樣。”

他回過神來，溫和問道，“怎麼不一樣？”

“他說他的父親母親很好，他父親雖常年在外帶兵，與他見面甚，但他從不覺難過。”

他笑著嘆道，“夏侯家的人，我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