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不會多一天，也不會一天，續命蠱起作用之時，也是對方生命的倒計時開始。

鐘良很久沒和自己的阿爹說話了，因為他病得很嚴重，經常神志不清，連話都說不利索，今天聽見他開口說話，喜極而泣。

“阿爹。”鐘良三十多歲了，還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

他容貌丑陋，哭起來牽扯著扭曲的五更恐怖了，為父親的鐘良阿爹哪里會嫌棄自己的兒子，著瘦骨嶙峋的手過他的臉。

“哭什麼呢。”老人笑了，“都多大個人了。”

鐘良魯地抹掉眼淚。

他又笑著說：“對啊，阿爹變好了，我哭什麼呢，等過幾天，我帶阿爹出去逛逛。”

老人應道：“好、好。”

鐘良牽住他的手：“阿爹，村子里的花也開了，很好看。”

鐘良阿娘也趴到床邊跟鐘良阿爹說話，拋開人在一個月后就會死，這一幕還算和諧滿的。

賀歲安坐在離小木屋不遠的地方，能看到他們，也能聽到他們說話，心弦被輕輕地撥了一下。

祁不硯無法共他們的，也看不明白他們的。

他低頭喂蠱吃東西。

蠱窸窸窣窣地吃著東西。

*

紅葉村村民為了慶祝鐘良阿爹的“病好轉”，決定舉行祭祀之禮，賀歲安不是紅葉村的人，不好留在村子里，便到村口。

晌午的太烈，和祁不硯待在一棵大樹底下。

登云山山下停了好幾輛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用的馬車，賀歲安看著有點眼，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直到看到了段二公子。

段二夫人今天還是一襲紫，臂挽披帛，長發盤起，斜著一支銀簪，娥眉秀，略施黛，腮凝新荔般，氣質端莊溫婉。

青州大人名不虛傳。

攙扶著段二公子從山上下來，后跟著段家下人，看樣子應該是剛在玄妙觀里祭拜完。

段二公子走著走著，忽然發起了瘋，說要折回玄妙觀。

低聲勸了他幾句。

可段二公子瘋狂地搖頭，堅持要折回玄妙觀，令賀歲安想起了青州百姓說過的閑話，段二公子想到玄妙觀出家想到瘋了。

“玄妙觀，你滾！快滾！”段二公子語無倫次。

“啪”地一聲。

他被一掌打偏了臉。

段二夫人一臉和的長相，卻斷然給了段二公子一掌，表面很冷靜，打人的那只手卻微不可察地抖：“夫君，跟我回去。”

聽到這句話，賀歲安覺他們并不是約好來玄妙觀祭拜，更像是段二公子來玄妙觀，段二夫人得知后過來抓人回去的。

段府下人紛紛低下頭。

他們不敢多看。

段二公子捂住被打的半張臉，不安垂下腦袋，噤聲了，又咬自己的手指，不斷往山上看。

那一掌打得太突然了，賀歲安還在看著段二公子的臉。祁不硯難得掀起眼，向他們，他向的其實是他們后的三善真人。

三善真人竟親自下山送人。

毫無疑問的，三善真人親自下山送的是段二夫妻，這對來玄妙觀祭拜的香客來說是莫大的榮幸。

段二公子被段二夫人扯到后，冷淡向三善真人福了福：“怎敢勞煩三善真人相送。”

三善真人淡淡地一笑。

他過去一步。

段二夫人帶著段二公子后退一步：“三善真人可是有事？”

三善真人對帶戒備的態度視而不見：“段二夫人，這是貧道送給段二公子的驅邪符，當是段二公子一直信奉玄妙觀之禮。”

“謝過三善真人的好意，但不用了，三善真人還是自己留著用吧。”段二夫人語氣不善道。

段二公子想手過去接下。

段二夫人拍掉他的手。

這一拍直接把段二公子整只手都拍紅了，他忙回手。牽扯到玄妙觀的事，段二夫人會表現得極為強，段府下人也是知道的。

段府下人不明白段二夫人為何如此，對府中下人都是和悅的，偏偏對玄妙觀里德高重的三善真人沒什麼好臉。

三善真人那無懈可擊的表總算是有點變化了。

他收回到半空中的驅邪符，如慈悲的佛道：“是貧道自以為是了，還請段二夫人莫怪。”

段二夫人垂在側的手握拳，眼底閃過一怨恨。

這次沒有還禮。

玄妙觀道士見段二夫人這樣對三善真人也沒出言呵斥，顯然是在下山前被三善真人囑咐過。

賀歲安就坐在紅葉村村口的一棵大樹底下，由于角度問題，他們若不留意，很難看見和祁不硯。

托腮思考。

青州百姓都拿玄妙觀，以及玄妙觀的道士當神佛供起來，對三善真人就更不用說了，畢竟他們對玄妙觀的敬重全來自三善真人。

在賀歲安印象中，只有謝溫嶠對發生在三善真人上的事把握有度，能保持充足的理智。

其他青州百姓則是無條件偏袒、相信三善真人。

段二夫人卻不然。

對三善真人的態度，在一眾青州百姓里顯得很罕見。

可不應該啊。

就算段二夫人在十年前沒得過瘟疫、沒承過三善真人的恩，對一個幾乎是人人信奉的三善真人也不應該會出不屑的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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