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寧煙嶼近日衙門裏好像很是清閑, 師暄妍仔細觀察他，一連到了今日, 都沒有去上值的跡象。

聽忠敬坊的劉府率說，太子殿下以前最是勤勉不怠的，通常上半日都在忠敬坊料理軍務，下半日要回東宮料理政務，因聖人龍欠恙，太子殿下十幾歲時就擔起了部分監國重責。

就連偶爾休沐，殿下也多半在練己。

師暄妍聽了心忖：他現在休沐不練自己了，改練我了。

的耳垂紅豔豔的, 豈敢拿這話向劉府率訴苦。

劉府率是個妙人，心知殿下茹素多年，一經開了葷菜，就有點食髓知味不大樂意放手的意思, 這怪不著殿下，只能說壯男子火氣旺，龍虎猛, 需得有個洩閘之所。

一清早起來, 正熾, 師暄妍慵懶地撥開刺繡紗帳, 只見對面梨木圈搖椅上，男人正倚向椅背，搖搖曳曳地, 看著一本書。

日斜照槅扇, 金的, 綿綿地灑落在男人上，像為他鍍了一層金, 單看外表，如山寺中的金那般寶相莊嚴，可他的作，卻實實在在的很有幾分輕佻。

師暄妍凝眸看了他一晌。

寧煙嶼旁的供桌上放著兩盤櫻桃，他偶爾便會拿一顆往裏塞，看書看得專心致志，好像沒有察覺也在看他。

師暄妍放下簾攏，把自己的衫穿戴好，趿拉上木屐，從帳中下地走出。

寧煙嶼正往上拋出一顆櫻桃，紅的櫻桃閃著珍珠般的澤，從半空中落下，被他準地銜中。

舌尖磕破，豔冶的水從皮下滲出，漫過，為他偏薄的一雙染上了幾分朱，比郎們的胭脂稍淺一些，但看著，仍如上了妝一般，為男子原本清冷的容平添了些許瑰麗。

師暄妍垂眸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書，本以為，他看的是兵書、策論那些，誰知打眼一瞧，頁面上赫然畫著的是“第四十二”—午2四9令吧一92—暴虎馮河。

師暄妍眼前一黑，差點兒暈倒。

“寧恪！”

他一大清早地，居然就在研究這本書！

寧煙嶼朗潤的眉梢輕挑，放下書本，將太子妃的藕臂輕輕一帶，便將拐懷中。

搖的圈椅不堪負荷兩人的重要，激烈地往後仰去，差點兒便倒在地上，師暄妍昏頭昏腦地，也不知道寧煙嶼用了什麽法子，眨眼間便力挽狂瀾，將它穩住了。

師暄妍驚魂未定，出了一口濁氣來，但支起眼瞼看他之時，怒意未減。

寧煙嶼姿態閑閑，令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上，仍用單腳撐地，搖椅搖搖晃晃，日穿過的發梢，落在他瞳仁中，一片斑斕。

“別生氣。”他出兩長指自盤中拈出一枚鮮紅如的櫻桃，遞到檀口中。

“很甜。”

師暄妍被皮相所，鬼使神差地，就聽了他的話，嘗了一口，櫻桃的水漫過口腔。

果真很甜。

寧煙嶼摟住腰，視線上調，專注地看自己的太子妃，直覺自來了行轅以後，大抵是日子過得舒心，重拾了對生命的珍護之心，氣都紅潤了些，兩頰也似更飽滿了。

左右端詳，看到緋麗的臉蛋上掛著一紅的薄怒，他將冊子從二人中間取出來，搖晃給看。

“般般，我研究這四十二很久了，但始終沒能想到該怎麽發力呢，你看看。”

師暄妍才不想看，一點都不想看！

看臉蛋扭向別，本不理自己，寧煙嶼疑心是因昨夜：“你還痛麽？我昨夜替你上藥了，怎麽還痛？”

師暄妍惱道：“你那是上藥麽！太子非要讓我拆穿嗎！”

好吧，寧煙嶼承認，他有勾引的分。

但也不是全然無辜。

“師般般，你那般模樣，我以為你很喜歡。”

在他耳邊嚶嚶嚀嚀，吹氣如蘭，教他如何自控？

上藥，上著上著，便變了味道。

師暄妍忍不住道：“寧恪，我覺得，不能我一個人喝藥，你也得喝藥。”

寧煙嶼挑眉：“孤喝什麽藥？”

師暄妍清麗的眉梢染了幾分戲謔：“自然是腎虛之人要喝的壯藥。”

寧煙嶼輕哼一聲，握過腰肢，往前挪一些。

讓，自己可需喝那壯藥。

師暄妍則是被嚇怕了，這個葉公，早在見識真龍的一刻，就被唬得差點兒。

又驚又怕，擡起紅彤彤的眼眸，外強中幹、怒意凜然地瞪著他。

寧煙嶼輕笑：“如何？師般般，你確定還要和孤討論腎虛這個話題？”

這個小娘子的膽子一直很大，但現在看來，好像更大了一些。

這樣很好。

寧煙嶼手了一下鼓囊的臉頰，這時，有人來傳報，道是開國侯來了。

彭本詳告，可還在門外之時，便不留神瞥見了屋的一幕，實在不好進去掃了太子殿下的興致，便在屋外頭，叉著手稟了此事。

寧煙嶼聞言，擡高視線，結輕滾了兩下：“岳丈來了，孤該大禮相迎。”

師暄妍聽說師遠道到了，師家來人，準是沒有什麽好事的，便不想見，扭了扭腰，蹙眉道：“不要見他。”

寧煙嶼失笑：“師般般，你是在和我撒嗎？”

“……”

哪裏有了。

也不知道寧恪怎會眼神這麽不好使。

寧煙嶼的拇指撥開撐起還未能梳開的糟糟的烏，存了幾分促狹心思，說話時尾音上翹：“不讓見岳父，是要留我在房中？師般般，你還說你不想。”

“……”

去吧，趕去。

師暄妍從搖椅上下來了，有點兒惱怒，要不是顧慮彭在，就該給他一腳嘗嘗。

寧煙嶼整理冠，從櫥中取出太子蟒袍，更換在上，系上玉蹀躞，冠楚楚，風姿高華，如此一個俊俗的俏郎君，真是很難讓把這人和他榻上的無恥行徑聯系在一塊兒。

心裏暗暗罵了一句“冠禽”，在彭的等候中，殷勤地含笑送他出門。

寧煙嶼被太子妃不由拒絕地推出了槅扇，回頭看：“你不去？”

師暄妍怎麽會想見師遠道，早在師家祠堂，被師遠道毫無留地請家法時，父之就已經被他一杖打沒了。

如若不是當時搬出齊宣大長公主的名號，只怕在祠堂裏，就難逃一死。

師遠道可以心狠至此，師暄妍便也不會心存仁義。

行轅正堂，師遠道已在等候。

吃了一盞茶，見太子，師遠道急忙起，向太子行禮：“臣師遠道，拜見殿下。”

寧煙嶼往昔在朝堂上與師遠道面極，只遠遠地打過一回照面，以師遠道如今的職，要見太子委實是難事，寧煙嶼對師遠道也并未留下印象。

此刻看來，也稀松平常。

他能生出師般般，真是稀罕。

寧煙嶼越過師遠道，往堂上坐，拂袖：“岳父無需多禮，坐吧，有事但講無妨。”

師遠道頷首躬腰稱是，座後，他小心翼翼地，又吃了一口茶，哆嗦的指甲蓋住茶盅。

師遠道忐忑地掀開一線眼皮，回話：“是。”

他猶疑觀著太子神，上首，太子俊容冰冷，修長的指扣在案上，看不出神。

這讓師遠道心裏愈發打鼓，他效忠聖人多年了，但與太子卻是素昧平生，即便是揣其意，也無從下手。

想來想去，想到太子或許正因般般被韓氏誣告而降怒于師氏，當務之急，是要趕與韓氏切割，撇清幹系。

頂著一腦門汗珠，師遠道謹慎道：“韓氏被對般般潑污水，事前侯府上下是不知的，這都是一人的主意。居然和般般結了這樣深的仇，不瞞殿下，臣一直以為般般在江家日子安泰，江家夫妻對萬般縱容，現下看來，興許不是了。”

“興許？”太子殿下不知為何，挑了他話中兩個詞玩味地重複，“安泰？”

師遠道腦門上的汗珠積累更多，他不得已用袖了汗，又道：“韓氏對般般這般狠，臣的確不知，好在聖人耳聰目明，識其賊心，將發落廷尉司。殿下，這些年來，我們師家虧欠般般甚多，如今即將嫁為君家婦，往後會居于深宮，再難歸家，父之，更難修補彌合。所以，所以老臣想……”

太子殿下垂目看來，假模假式地尊敬著師遠道：“岳父想把般般接回去？”

他雖喚著“岳父”，但那語調得很低，很冷。

分明時維春三月，師遠道卻如同被冰錐攢心，整塊心髒脈都被封凝。

師遠道也察覺出了，太子殿下寵小，有意為般般撐腰，討要公道。

他汗無比：“是，是的。”

正堂上方，傳來一道若若無的輕嗤。

師遠道脊骨發寒，如針刺背：“殿下，敢問殿下，小在行轅中，可還安好？”

難為他還記得，要問一句師般般可還待得習慣。

寧煙嶼道：“上一次，江夫人也是來接般般回家。般般開出的條件，岳父還記得麽？”

好端端地又舊事重提？

師遠道低著頭顱，回話：“回殿下，這韓氏已經獲罪，江拯即刻也要被遣返，只唯獨這一……實不相瞞，江晚芙已經劃了我師家門下，是師家人了，不屬江家人。”

師遠道之所以替江晚芙爭取，也不過是因江晚芙是夫人的心頭之。

若生生割掉這塊，夫人只怕也丟了魂。

寧煙嶼嗤笑了聲：“岳父，既如此，孤便不留客了，般般須安胎，回不得侯府，你請自便。”

師遠道不甘心就這麽被打發了，固執不肯去：“殿下！臣自知，多年來疏于對般般照拂護，也不曾對有所教導，如今再談什麽天倫之樂，恐怕也只是妄想。只是般般畢竟還不曾出嫁，住在行轅中，恐怕引起世人閑言碎語，臣還是想懇請太子殿下，放般般回家。”

“笑話。”

寧煙嶼哂然，扶住桌案起，眉眼郁。

“開國侯，到底是孤不放般般與你一家老小團聚，還是你對不起兒，連見你一面都懶得來？”

開國侯被數落得臉紅脖子的，十分愧：“臣當年與夫人，也是不得已……”

寧煙嶼嘲諷道：“師遠道，孤看重般般，才稱你一句‘岳父’，當年之事，般般因你夫婦二人遷怒于孤，你捫心自問，玉毀于櫝中，誰之過與？”

師遠道愧難當，更加不敢駁斥了太子的話，只蔫頭耷腦的，連聲稱是。

“殿下，是臣不是，”他彎下腰，恨不得將臉垂在地上，“還請殿下轉告般般，不論如何，為父將敞開侯府大門，只待隨時歸來。”

寧煙嶼看，其實沒有這個必要。

師遠道躑躅片刻，擡眸小心地瞄了太子一眼，低聲道：“殿下，般般自小沒有養在父母邊，現在看來，那韓氏對很不好，只怕沒在江家吃苦，臣已無資格再對般般好了，但有一不之請，還殿下娶了般般之後，好生珍于，不圖長久，哪怕僅僅是安樂一時。”

師遠道來這裏說了一籮筐的廢話，唯獨這一句話，令寧煙嶼有一分容。

他橫過眼去，說給師遠道聽，更是說給自己聽：“孤一生珍攝般般。孤有眼，識得明珠。”

師遠道便再不敢有話了，想了想，太子已經說到這份上，作為父親，他也實在無可代了。

臨去時，他轉頭又道：“殿下放心，關于江家，臣心裏有了數，過些時日，臣就打發了江拯，不許他再踏足長安半步。”

師遠道走了。

但正堂的空氣裏仿佛還存留著一晦氣。

寧煙嶼扯著眉峰，著人將門窗全部打開，他自己則前往淨室去沐浴潔。

師遠道離開行轅的消息是春纖帶給師暄妍的，正在用寧煙嶼剩下來的一盤櫻桃。

的櫻桃飽滿紅亮，鮮甜多，師暄妍不僅自己吃，還抓了一把給春纖、夏分著吃。

這時節的櫻桃以稀為貴，何況還是這麽大顆的，又脆又甜，春纖與夏均沒吃過這種品相好的櫻桃，兩雙眼睛被甜得彎彎的，好似四道細細的月牙。

聽說師遠道走了，師暄妍眼也沒擡一下，也咬了一顆甜津津的櫻桃在裏。

春纖有點兒忐忑，生怕太子妃跟了開國侯回去。

師暄妍看出的憂慮，多半是怕某位太子殿下責罰們，以為們照顧不周，才害得自己要回家，師暄妍想出一個足可以安倆的說法。

“放心吧，我也很舍不得太子殿下，我就在行轅裏住著，誰來勸我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