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群就這樣住進了縣衙里。

晚間，縣令準備了接風宴。

＂夫人，這就是黎公子。＂縣令沖旁端莊賢淑的婦人介紹道，＂這是子。＂

縣令夫人福了福，溫婉地道：＂見過黎公子。秋，快來見過貴客。＂

旁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梳著雙丫髻，眉目清秀，聞言怯地抬眼看了眼黎昭群，行了個萬福禮。

＂見過黎公子。＂

＂這是小兒念聰。＂縣令又把一旁的年推上前來。

年約莫十三四歲，生得眉清目秀，見了黎昭群也規規矩矩地作揖。

介紹完人，縣令做了個請的手勢。

＂黎公子請上座。＂

廳擺著一張雕花紅木大圓桌,桌上十數個菜錯落有致，各菜品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

黎昭群推拒，卻還是被安排在首座，眾人見他坐下，才一一落座。

＂這是我們蔚縣最有名的醉蟹，秋親手腌制的。＂縣令夫人溫聲介紹道，＂選的都是稻田里最的大閘蟹，用十年陳釀的上等花雕酒腌制。蟹膏金黃，蟹鮮。＂

錦盤中的醉蟹通紅亮,蟹膏凝脂似玉,可見酒香繚繞。

秋怯地接過話頭：＂外地人吃不慣，覺得有腥味。我特意在腌制時加了些姜和青花椒，讓蟹更味。公子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這道醬牛是我娘的拿手好菜。＂念聰迫不及待地介紹一盤鹵得油亮的牛，＂用十八味香料，燉足八個時辰。質爛，一口就化了。＂

牛切得薄如紙片,層層疊疊碼放得整齊,紅潤,邊緣著一圈金黃。

縣令笑著搖頭：＂這孩子，最吃這個了。公子請嘗嘗。＂

說著，用公筷給黎昭群家夾了一塊。

“多謝。”黎昭群淡淡道。

＂還有這個農家燉山。＂秋給黎昭群盛了一碗，＂是今早獵戶剛打來的野山，我特意讓廚房加了些山中野生的菌菇一起燉。鮮，湯醇厚。＂

砂鍋里咕咕冒著熱氣，金黃的湯上漂浮著一層人的油，菌菇的清香與的濃郁香氣撲面而來。

＂黎公子，這是我們蔚縣的特面點。＂念聰指著一盤金黃脆的卷餅，＂豆面卷餅，我最吃了。用上等黃豆磨的豆面，里面包著香蔥青椒，外，特別香。＂

＂這道野菜煎餅也很有特。＂縣令夫人又介紹道，＂是秋一大早去山上采的野菜。有薺菜、馬蘭頭、榆錢，都是春天最最鮮的。＂

＂還有這個白腸，是本地的特。＂念聰眼睛發亮，＂豬和豬末調制，加香料灌制腸，外皮筋道，里面鮮。＂

秋見黎昭群幾乎沒筷子，小聲道：＂公子若是不習慣這些重口味的，這邊還有些清淡的菜。這道豆腐腦是用山泉水點制的，口細膩。＂

＂是啊是啊。＂縣令夫人也幫腔，＂還有這個清炒時蔬，都是園子里現摘的。＂

阿魚叔看著這一家人殷勤的模樣，心中暗笑。

蔚縣縣令一家子，可真是用心了。

只可惜，黎昭群除了最開始說了那句謝謝后，面對著滿桌佳肴，以及縣令一家賣力的介紹，他都食不知味，只是沉默地坐著，偶爾禮貌地一筷子。

他這副模樣，就令縣令縣令一家頗為忐忑。

唯恐怠慢了他。

秋對上自家爹爹擔心的眼眸，忍不住出聲問道：“黎公子，是我們那里做得哪里不好嗎？”

黎昭群回神，見得秋不安的眼神，知道自己的態度嚇到了他們，不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勉強出一抹笑容。

“沒有。都好的，你們的安排很好，我就是沒有胃口……”

“那公子吃些豆腐腦可好？這個味清淡，卻又好克化，不然長夜漫漫，不吃些東西，對胃不好。”秋鼓起勇氣，建議道。

對這個來自安京，讓自家爹爹都很恐懼的爺很是好奇，卻也知道，得讓他高興。

不然，他要是惱了，回頭自家爹爹的烏紗帽都得小心了……

這也是娘先前叮囑的。

黎昭群見這副驚慌的模樣，神有些恍惚，想了想，點頭道：“好，勞煩了。”

秋連忙給他舀了一碗豆腐腦，往里面撒了些許糖漿，送到他跟前。

豆腐腦白白，糖漿粘稠金黃，很是令人食指大。

黎昭群勉強吃了一碗，“……好吃的。”

“公子喜歡就好，可還要？”蔚縣縣令歡喜道。

“不必了。”黎昭群搖了搖頭。

見黎昭群這會兒這般好說話，念聰咽下里的菜，眼睛亮閃閃地問道，“黎公子，安京是不是特別熱鬧啊？”

“我聽說那里的街道寬闊，馬車能并排跑四五輛呢！”

黎昭群看著年眼底的好奇，難得地勾起一笑意：＂嗯，安京的大街的確寬闊。不過最熱鬧的還是夜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真的嗎？＂念聰眼睛更亮了，＂聽說安京的夜市能擺到三更天，是不是真的？我們這兒戌時一到，鋪子就都關門了。＂

＂是啊，尤其是甜水街的夜市，通宵達旦都不會散。＂黎昭群回憶道，＂那里有各小吃，雜耍百戲，熱鬧非凡。＂

秋也忍不住問道：＂那京城的胭脂水是不是特別致？聽說有專門的胭脂鋪子，里面的香都是用名貴花瓣調制的。＂

＂秋！＂縣令夫人嗔怪地瞪了兒一眼。

黎昭群卻不以為意：＂確實如此。我還是很了解，但也聽人提過，紅玉坊的胭脂，是用金萱玫瑰和茉莉調制，香氣清雅持久。很得……＂

他突然話語一頓，沒再說下去了。

＂那書鋪呢？＂念聰眨著大眼睛，又問道，＂安京的書鋪什麼書都有！孤本琴譜可有？＂

聽到書鋪二字，黎昭群神一滯，眉眼間掠過一霾。

他放下筷子，淡淡道：＂天不早了，我有些乏了。＂

縣令見狀，連忙呵斥兒子：＂你這孩子，問這麼多問題，打擾黎公子用飯了。＂

＂沒事。＂黎昭群站起，＂多謝款待，我先回房休息了。＂

＂那我讓人給公子準備些茶點，待會送去房里。＂縣令夫人溫聲道。

黎昭群擺擺手：＂不必麻煩了。＂

看著黎昭群離去的背影，念聰仍是意猶未盡：＂爹，黎公子真是見多識廣啊！我也想去安京看看。＂

＂住！＂縣令瞪了兒子一眼，＂那就好好讀書，好好科舉，自是有機會的！問東問西的，影響貴客用膳！＂

阿魚叔安道：＂爺確實有些乏了。縣令大人不必介意。＂

說完，他就飛快告辭了。

這頓接風宴就這樣在略顯尷尬的氣氛中結束了。

雖然黎昭群沒說什麼，但他那副模樣，還是讓縣令很是失落和忐忑。

這沒招待好人，回頭會不會告狀呢？

夜幕低垂,蔚縣縣衙后院一片靜謐。

黎昭群獨自坐在廂房，著案幾上搖曳的燭火發呆。

＂三公子，熱水備好了。＂門外傳來丫鬟細細的聲音。

＂放著吧。＂黎昭群淡淡道。

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來，將熱水放在屏風后，又悄然退了出去。

黎昭群坐了片刻，才起去沐浴。

溫熱的水裹挾著周，稍稍沖散了些許疲憊。

黎昭群仰頭躺在木桶里，頭靠著邊緣，以熱帕子蓋住眼臉，心卻很是繁雜。

他本以為離開紅楓，這心就該安定下來。

可不知為何，越是靜謐的時候，越是容易想起那人。

白日里，孫橋橋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回……

溫熱的水汽裊裊升騰，黎昭群閉目養神，昏昏睡之際，忽覺有人輕手輕腳進來添水。

想必是丫鬟當值，他也未在意。

來人作很是輕，小心翼翼地拿著帕子給他著手臂。

往日里黎昭群在府中，也自有人給他背洗，倒也并沒有制止，任由對方洗。

只是，這人似乎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做起來頗為有些生疏，溫熱的巾從他的肩頸過，力道重得有些異樣。

“……你太用力了！”黎昭群忍不住呵斥道。

這似乎嚇到了對方，只聽得一道驚慌的聲：“……對，對不起，我，我會改的……”

說著，就換了更輕的力道。

黎昭群覺得這聲音有些耳，他猛然拿下蓋住眼睛的帕子，抬頭去，就看到一張晚間才見過的芙蓉面。

＂你——＂他震驚不已，“怎麼是你？”

昏黃燭燈下，秋穿著一件月白的薄衫，頭上只簡單地挽了個髻，略施黛的小臉在燭下顯得格外艷。

此刻，緋紅著臉，雙眸若水，閃爍著的芒，聲如蚊蚋。

“黎公子……”秋赧地低下了頭。

＂放肆！＂黎昭群然大怒，抓起一旁的外衫裹住自己，＂秋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秋眸閃爍，手中仍著那條溫熱的帕子：＂公子別生氣……＂

“我爹爹說，擔心公子一人在此寂寞……讓秋來陪公子說說話，解解悶。”

“這是說話解悶嗎？”黎昭群冷聲呵道，咬牙切齒：“我這是在沐浴！你還是清白姑娘！”

秋的臉瞬間紅到了耳：＂公子要是覺得秋容貌不佳.……＂

＂夠了！＂黎昭群怒喝一聲，＂縣令大人好手段，竟然把自己的親生兒往火坑里推！＂

秋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一抖，眼圈瞬間紅了：＂公子不必如此怒...…秋.……秋也是自愿的...…＂

＂自愿？＂黎昭群冷笑，＂姑娘也是宦小姐，金枝玉葉，難道就甘愿做這種下作之事……＂

秋咬著，聲音抖：＂爹爹說.…說只要能讓公子消氣，讓公子在回京后替他言幾句……以免，因為此次事，讓他被彈劾坐罪……＂

＂所以就拿你的清白來換？＂黎昭群眼中怒火更盛。

秋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公子……公子若是覺得秋不配……＂

＂出去！＂黎昭群厲聲打斷，“你一個深閨子，怎能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

秋卻像是豁出去了，突然撲到黎昭群浴桶邊：＂公子別生氣.……秋愿意的……＂

＂放肆！＂黎昭群一把推開，無比煩躁，＂你一個未出閣的子，不在家中安分守己，深更半夜跑到男客房中，何統！還不快出去！＂

秋被推得踉蹌了幾步，扶著旁邊的盆架在站穩，淚如雨下：＂秋知道自己份低賤……但秋是真心仰慕公子……＂

＂住口！＂黎昭群怒極反笑，＂你可知你這般做，是在侮辱自己，也是在侮辱我！＂

＂三爺！＂阿魚叔聽到靜趕來，見此形，臉大變。

＂把這位姑娘請出去。＂黎昭群冷聲道，＂順便告訴縣令，若是再敢用這等下作手段，就別怪我不客氣！＂

阿魚叔連忙上前：＂姑娘請吧。＂

秋被他的怒火嚇得花容失，淚眼婆娑地著他哭，得更傷心了：＂公子...秋也是真心...＂

＂出去！＂黎昭群指著門，眼中怒火涌，＂我最后說一次！＂

秋終于忍不住，捂著臉跑了出去。

不多時，縣令匆匆趕來，額頭冒著冷汗：＂公子息怒！我……＂

＂大人好狠的心。＂黎昭群冷笑，＂竟然連自己的兒都舍得往外送！＂

他實在沒想到，堂堂一縣父母，竟會做出如此不恥之事。

為了討好自己，連親生兒的清白都不顧了，當真令人不齒。

＂公子，我，我只是看宴席間，公子看著我神恍惚……＂縣令滿頭大汗，解釋道，＂又想著公子一人在此清冷，這才想著……＂

他也舍不得啊！

但他兒已及笄，到了相看的年紀，可這蔚縣到底地方小，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好人選。

他也想再往上攀一攀，而今終于來了個如意婿，他這才了點心思，晚宴讓兒出來作陪，以作試探。

后來看黎昭群似乎也有意，兒也對其一見傾心，這才有了今晚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