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群站在那里，如遭雷擊，心口酸難當，渾發寒。

一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直心髓。

這是他沒想過的問題。

一直以來，他只覺得紅楓想得太多，卻不曾想，紅楓是看得比他更徹，更明白，也更悲觀。

他瞳孔微，著眼前這個清雅如青竹的人。

“這世間，不都是有飲水飽麼……”他喃喃道。“有人就該眷屬……”

窗外一縷金的斜照，落到了紅楓如玉的面容上，鍍上一層溫的暈。

他眼角的弧度帶著淡淡的憂傷，那雙清澈的眸子里，藏著難以言喻的復雜。

紅楓扯了扯角，聲音輕若游，卻字字如刀，直刺黎昭群的心口，“我們都不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了，黎公子。”

“前頭你覺得有飲水飽麼？固然可錦上添花，卻也并非是有就能過。”

“黎公子”三個字，如無形的深淵，驟然劃開雙方之間的距離。

黎昭群的心倏然沉谷底，口起一陣鈍痛。

房間里一時寂靜得可怕，只余窗外檐角的風鈴偶爾發出清脆的聲響，愈發顯得屋寂靜更加沉重。

他張了張，頭發，“……我明白你的意思。”

沉默良久，他終于是開了口，眼底的芒黯淡下來，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苦，“你是覺得，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所以不能再繼續下去嗎？”

“我并不在意那些……”

紅楓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著琴弦，發出幾聲沉郁的輕響，他抬頭，目如水，清澈見底，卻又復雜難言。

紅楓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低聲嘆氣，語氣平靜得不帶一點波瀾，話語卻如一記重錘落到黎昭群心上，“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你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又為何非要勉強在一起，最后終究不過是如前頭一般，兩敗俱傷罷了。”

“可我們是相的，不是嗎？”黎昭群的結滾，聲音哽咽，眼瞼微微發紅，“那些纏綿的夜晚，那些海誓山盟，那些共同繪畫的未來……”

“相……”紅楓重復了這個詞，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悲涼，“正因為過，所以現在才需要更清醒一些。”

他起，步履輕盈地走到窗前，蒼白的指尖輕輕著窗欞上的雕花。穿過他的指，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昭群，你看這影，”他輕聲說道，聲音如嘆息，“多麗啊！”

“但是隨著日頭的移，他們很快就會消失不見蹤影。有些東西的存在和出現，本就不是為了永恒。”

黎昭群踱步至窗前，與紅楓并肩而立。

午后的依然明燦爛，灑滿庭院，照在假山上，映在池水中，可他的心卻如墜萬丈冰窟，苦又冰涼。

“你說的或許有理。”他試圖揚起一抹釋懷的笑容，卻只牽僵的角，眼底盡是苦，“我太過天真，太過稚了。”

“我以為足夠，就能克服世間一切阻礙，越一切鴻。”

“但你跟著我離開，卻并沒有過上好日子……我讓你提心吊膽，還連累你被阿魚叔……”

說到這，一貫高傲的黎昭群，忍不住頭哽咽。

紅楓看著他這般痛苦的模樣，心里也是一陣絞痛。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平黎昭群鎖的眉頭，卻在即將向他的那一刻，指尖微，收回了手。

“黎公子……”紅楓的聲音溫和下來，如春風拂過湖面，起微微漣漪，“你不要這樣自責。我知道這并非是你所授意……”

黎昭群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再抬起眼眸時，眼中的痛苦逐漸轉為堅定：“那今后，你打算如何？”

紅楓眼神微，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此倒是有幾分清靜……”

“荒謬至極！”黎昭群眼中涌起一怒火，聲音陡然拔高：“這種地方豈是久留之所？此地骯臟又……”

他才出口，很快像是反應過來，話語一頓，對上紅楓譏諷的自嘲笑容，話語不由一頓，半晌才訥訥道：“對不起，我并非是有意。我只是……”

“只是慣。”紅楓扯起角，“我明白。煙花之地又豈是正常之所……”

“紅楓……”黎昭群抿了抿，眼神變得堅定：“我幫你贖！然后再給你找個正當面的營生。”

“你擅長丹青又擅琴，可以開個畫室或者是琴行……既能教導教導孩子，又能實現你之所長。”

紅楓聞言，沉默片刻，眼底盡是復雜，半晌，他搖了搖頭：“我的出，還是莫要耽擱了他們。”

他確實對那樣的生活蠢蠢，他太想當個普通人了，他也很想如黎昭群所言，開個琴行或者是畫室，去幫助那些有天賦又出低微的孩子，讓他們不必像是自己一般，因為出低微而被世人輕視，被命運捉弄。

但太難了，出就像是烙印，打上了，就再也消不去了，永遠埋在上，就算是刮掉了表面那層，卻依舊烙在骨頭之上。

黎昭群明白是自己方才的無心之語，讓紅楓心存芥，他心中后悔，卻要明白再說下去，難免就讓紅楓更加多想和難。

“我去給你贖。”他閉了閉眼，轉走到門口，揚聲冷喚道：“老鴇！老鴇，人呢？”

老鴇本就等在旁邊雅間，一直在盤算著如何借此敲一筆，聞聲，忙笑瞇瞇地開門，走了過來，臉上堆滿了諂的笑容。

“在的，公子是有何吩咐啊？”

黎昭冷冰冰的看著，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冷漠：“紅楓的契，我要贖。不知你要開個什麼價？”

老鴇心中喜，眼底閃過一抹貪婪的芒，卻故難狀，皺起眉頭，嘆了口氣：“這個……實不相瞞，我本是打算把紅楓培養我們醉月樓的招牌！”

“您看他，琴藝超群，氣質出塵，談吐不凡……這樣的人，當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廢話，說個數。”黎昭群不耐煩地打斷，聲音冷若冰霜，“我的耐心有限。”

老鴇被他這般冷漠的態度嚇了一跳，眼珠一轉，心里盤算著。

花了七十五兩銀子從阿魚手里買了下紅楓，若是能獅子大開口，這就是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而且是，失去不再來的好機會！

“三千兩。”豎起三短的手指，笑瞇瞇地說著，眼中閃爍著明的芒，“一文不能。”

紅楓聽到靜，回過神來，走了過來，眉頭輕輕一挑，嗤笑道：“三千兩？媽媽，你這簡直是強盜行為了！”

老鴇瞪了眼紅楓，又轉頭看向黎昭群，臉上笑容不減，聲音更是甜得發膩。

“紅楓公子生得貌如花，更不用說才藝雙絕，有他在我們樓子里當招牌，今后莫說是三千兩，就算是三萬兩都是信手拈來！”

頓了頓，轉了轉眼眸，笑盈盈道，“再說，不過是三千兩，對公子您這樣的貴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不都說千金難買開心嘛……啊！”

話沒說完，就被一腳窩心腳，踹翻在地，直接撞上欄桿，若非旁邊的隨從阿福眼疾手快把給拉住，當即就要翻到樓下了。

老鴇的后背撞擊欄桿，腰部到銳角，劇痛如水襲來，還有險些喪命的驚恐，都一擁而上。

老鴇吃痛地倒了一口涼氣，臉蒼白如紙，忍不住痛哼了一聲，呼吸變得急促而艱難，口更像是被一記巨石重重砸了一記，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再抬起頭時，對上黎昭群冰冷的目，老鴇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恐懼。

抖著試圖站直，臉上的表已經從之前的貪婪變了畏懼與討好。

“爺……公子，是，是老糊涂了……”

黎昭群心中著惱的厲害，他才因為跟紅楓因為他的世，只能分開，結果臨到頭，這個賤婦竟然還把紅楓當品在這隨意折辱出價。

這如何不他惱火！

“你是糊涂！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把他當個人！”

老鴇笑容一僵，倍無語，又連忙諂道：“是是是，都是老的錯……紅楓公子豈是池中之，這般清雅的人，就是那神仙下凡……”

黎昭群眼中的怒火越燒越旺，此時，紅楓驀地開口，聲音冷冽。

“媽媽，你我都心知肚明。”紅楓緩步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眼神如刀，“我是阿魚送來的，不是你們出什麼重金買來的，你花了多錢，我們都心中有數。”

“我也不是你們培養的，你也該適可而止的！貪婪過度，總不是個好東西！”

老鴇一愣，顯然沒想到紅楓在這等著，心中暗暗苦，臉上卻是盡量扯起笑容。

是只花了七十五兩……但，但這做生意，哪里有平買平賣的，那還如何過活？

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上苦道：“紅楓公子，這兩日里，媽媽對你也是盡心盡力的，從不曾有半點虧待，什麼都是給你最好的……”

“你應該也對我們這了解的，我開門做生意，也不是做善事的，就是我想，我后頭的東家也會把我給撕了……總得給我留點活路吧！”

“一千五百兩，不能再了！”

紅楓嗤笑一聲，眼底寒閃爍，笑容卻是愈發溫和了，“七十五兩博一千五百兩……未免太過貪心。”

“還有，媽媽，你們雖拿了我的賣契，卻不曾知道，我前頭的賤籍還不曾銷掉，那前頭的契還在我手里，就算你真的拿著我如今的契去府，最后也只能得一句，你們強買人口，欺良民。”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語調卻很寒冽如臘月冷風，吹得老鴇心口寒徹骨。

“不，不可能……”老鴇臉鐵青，聲音發。

沒想到自己終日打雁，終究是別啄了雁。

過手的賣契多如過江魚鯽，不曾想，還有人耍這種小手段，卻偏生有用。

黎昭群冷笑一聲，“可不可能的，報個就知道了。來人，還不快去！”

早有護院當即翻而下，跑去縣衙報。

“站住！把人攔住！快攔住啊！你們都是死人啊！”

此時，老鴇臉驟變，也顧不得作疼的口，當下就喊著門口懶散杵著的奴們去攔人。

在這行浸數十載，手里也是沾染了人命的，更不用說那些灰事，那是一個都沒沾。

要是真鬧到縣衙，只怕賠了夫人又折兵，醉月樓肯定是保不住的。

可黎昭群帶來的護院，那都是理公府的銳，又豈是那些酒囊飯袋能阻攔得了的，三兩下撂倒人，就揚長而去了。

余下那些護院，當即持刀護住黎昭群，神警惕地瞪著圍上來的人。

老鴇額頭沁出細的汗珠，咬牙關，臉難看至極，卻又拼命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公子，你要帶走人，就帶走吧！我一文錢都不要了……咱們別，別報了！”

“紅楓公子，我這幾日待你不薄，不曾強迫你做任何事，你就繞我一命吧！”

說著，從懷里手忙腳地掏出一張賣契，“東西在這里，你們拿走就是，我們絕不敢阻攔，只求給我們醉月樓一條活路！”

此時，心里是又恨又悔。

只想著奇貨可居，發一筆橫財，甚至做著攀附權貴的夢。

結果卻沒想到，最后卻是沒拿住尺寸，本以為他們會與自己有來有往討價還價一番，卻沒料到，人家直接把整盤棋都給掀翻了。

恨自己目短淺，竟把這種貴胄公子以為是那市井小民。

他們這樣的人，是視金錢如糞土，卻也最是厭惡人把他們當傻子。

現在，悔恨不已，雙膝一，跪倒在地，捧著那賣契，苦苦哀求道：“公子，求求你們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紅楓著這張嶄新的賣契，扯了扯角，抬起手指，輕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