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差役曾和謝藺一起喝過酒,謝藺見他骨遇冷會發酸,還給他開過一張藥方子。
老差役用過以後,效果顯著,問起謝藺怎麽知道這樣的偏方。
謝藺說是上貧鎮探腳不便的老者時,特地問大夫求來的。
試問,哪個只做面子的貪,願意寒冬臘月,冒雪進山,探訪民?老差役私心以為,謝藺并不是一個壞人。
但朝堂中,又有誰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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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老差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溫理放進牢獄。
為了防止囚徒服毒自盡,溫理獄探監,不可以帶任何的吃食或者藥品。
他看到謝藺渾沐的樣子,眼睛瞬間熬紅,布滿意,氣得破口大罵:“趙永明怎敢、怎敢違背律令,毆打收押罪!罪證還有待核實,他們就不怕怒陛下嗎?!”
謝藺沒有回答。
他只是艱難地屈膝,鋪陳好一片髒濘的厚被,邀溫理落座。
“寒舍簡陋,怠慢知章了。”
開完玩笑,謝藺屈拳抵,猛烈咳嗽起來。郎君的腔起伏不休,傷口又要掙開,牽扯出陣陣痛。
雖過了年關,卻還是春寒,本就容易凍,偏偏謝藺傷勢難愈,傷及肺腑,自是犯了咳癥。
溫理心生不忍,嘆一口氣:“您怎麽還能同我說笑……您好好養傷。再過一段時間,興許會換一間牢獄,裏面有我們認識的吏,能給您行一些方便。至不要凍,也不要讓傷勢加重。”
“您放心,這些案子,我們也有著手去查。博衍,我信你為人耿介清直,定是那些人蓄意栽贓。偏偏這麽湊巧,兵剛出,又來鹽政的差池!若無人在背地裏籌謀,我都要不信。”
謝藺沒有多說什麽,只說了幾句如何下手查案的關鍵。
說完,謝藺又若有所思地道:“倘若有人攔你、阻你,又并非那些門閥權貴……知章,屆時,你不必再查,及時收手,明哲保便可。你的恩,我記下了。”
要是有人刻意攔著溫理查案子,那說明帝王也有下手幹預。
他卸磨殺驢,一心袖手旁觀,將謝藺視為棄子。即便是無用之,也要盡其用,將奄奄一息的謝藺獻給世家,好教人出一口惡氣。
這是君要臣死,謝藺不得不死,既已是死局,又何必再連累溫理。
溫理啞然,一下子想明白關竅。
“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他如此,也不怕令寒門庶族寒心。”溫理頹喪肩膀,無話可說。
謝藺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兩人緘默許久。
謝藺緩緩開口:“知章,我心中并無怨言。唯獨兩件事,我想請你代我去辦。”
溫理:“您說。”
“其一,在我的宅院前燃一炷香,不必過問緣由,自有人知曉要做之事。”謝藺這句吩咐,是給以觀的。他曾給以觀下過令,以觀知道要如何做。
“其二,子無辜,我知陛下心慈,不會傷害兒郎,但也請你從旁看顧一二。”
謝藺明白,他會有面見聖人的機會,他能保下謝如琢。只是小孩子心思纖敏,眼下必然心急如焚,他有些心疼。
溫理長嘆一口氣:“我早早派人去護著琢哥兒,可陛下雖抄辦謝家,卻沒有將其查封,琢哥兒還能住家宅,他說要等父親回家,不願跟著我們離開。”
聽到這句話,謝藺也懂了。
只查抄不封宅,這是乾寧帝的暗示,他沒有讓謝如琢無家可歸,他重諾,既然從前答應過謝藺,不會禍及家宅,那麽他便會辦到。
謝藺頷首,他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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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除了那一大批鑄有家年號的銀錠,沒有再搜出其他貴重的品。
不知是謝藺真的勤儉,還是做戲,總之他家中最貴重的東西,便是幾樣賜的珍品,再無旁的。
謝如琢得知父親獄,如今生死未蔔,小郎君日以淚洗面。
他想攔住那些擅闖家宅的兵,可他赤手空拳,又不會武藝,沒辦法將壞人趕出門外。
劉管事怕兵作,誤傷孩子,急忙討好地抱回謝如琢。
劉管事摟住孤苦無依的小公子,一遍又一遍他的頭,哄他:“小公子放心,郎主一定會平安歸來。小公子不要怕,老奴護著你!小公子聽話,還有老奴在呢!”
謝如琢漸漸安靜下來,他埋在劉管事懷裏,無聲淌淚。
哭夠了,謝如琢待在劉管事懷裏,眼睜睜看著那群蠻橫的兵,像是洩憤一般,摔砸家,甚至將謝如琢房中的幾樣孩子玩意兒也拎出來搜查。
謝如琢抱著睡覺的布老虎破損了,棉絮抖了一地,他雙拳握,沒有去撿。
謝如琢抹幹淨眼淚,他知道這些人是存心辱謝家。
他掙開劉管事的懷抱,他負手而立,冷眼旁觀。
謝如琢過完年,才不過七歲,但他已經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再多的壞人來他的家裏,他也不會怯。
謝如琢一點都不怕。
謝家落難,抄家都抄了好些天。
有的學孩子不更事,故意來謝家看熱鬧。
姜鋒他們不知惡言傷人六月寒,看到謝如琢就諷刺:“你爹是個大貪!你也是貪的兒子!”
謝藺待人寬厚,濟困扶危,父親是個好!
謝如琢的持重外表一瞬間崩盤,他揎拳捋袖,作勢要打姜鋒。
可是這一次,劉管事攔住謝如琢了。
姜鋒是英國公府的小公子,謝如琢要是手,再沒人能護著他了。
姜鋒對謝如琢扮鬼臉,看著小郎君氣得目眥裂,像一只臨危小要撕咬他的樣子,姜鋒哈哈大笑。
還沒來得及再說兩句壞話,姜鋒忽然腦殼子一痛,竟是挨了一記指叩栗子。
姜鋒惱怒,擡起頭,竟看到一張月貌花容,那是紀蘭芷的臉!
姜鋒:“你打我?!”
紀蘭芷微笑:“怎麽?作為學教諭,我看到學生在外言行無狀,還不能以先生之名,給點小懲小戒?”
姜鋒語塞,氣得跳腳。
他能欺負謝如琢,卻不敢和為老師的紀蘭芷板。姜鋒還要再反駁,可是紀蘭芷已經不理他了。
紀蘭芷含笑,走向謝如琢,不顧衆人異樣目,依舊蹲下子,慢條斯理地幫小郎君整理冠。
悉的香味縈繞周,紀蘭芷溫暖的指尖輕輕過謝如琢的眉眼,的,很溫。
小郎君鼻腔發酸,終于沒忍住哭泣,眼淚瞬間一顆顆滾落。
紀蘭芷心疼到不行,輕輕抱住孩子,拍了拍謝如琢的後背。
紀蘭芷靠近小孩,將他擁懷中,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悄悄說:“琢哥兒,你是我生的孩子。就算沒有爹爹,你還有阿娘。你願不願意,跟著阿娘走?”
紀蘭芷顧不上那麽許多,只知道,子無辜,謝如琢不應該這些苦難。
這是生下的孩子。
拋下謝如琢父子一次,不能再拋下第二次了。
小孩可憐,要護著他,就像紀蘭芷心疼盛氏,也會護著阿娘那樣。
紀蘭芷不會再逃跑。
謝如琢聽到紀蘭芷的話,看著這一張和祠堂裏掛著的母親像上一模一樣的姣好眉眼,記起畫像落款的那一句“吾妻枝枝”。
即便他想不因果關系,但也依舊堅信紀蘭芷的善意。
謝如琢本來無依無靠,畏懼那些風浪,但紀蘭芷擁著他,說是琢哥兒的娘親。
他有父親,也有母親。
在這一瞬間,謝如琢忽然什麽都不怕了。
他咬牙忍住眼淚,伶仃纖細的雙臂環住紀蘭芷的脖頸。
他靠在紀蘭芷的肩膀上,小聲說:“如琢跟阿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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