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嗎，”海下意識地說著，接著又有點擔心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您怎麼從臥室出來了？今天好些了嗎？”

母親笑著，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說給兒聽：“已經好了，已經好了……對了，莫里斯怎麼還沒回來？”

“父親還沒回家？”海聞言頓時一愣，心中有點擔憂，“他應該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樣耽誤了半天……”

“可能是車壞在半路上了吧，”母親慢慢說道，“他開車的技可一向不值得恭維。來，我們一起等著他吧。”

海遲疑地點了點頭，跟在母親后回到了餐桌旁邊，隨后注意到了餐桌上的盛飯菜——那不是平日里家中雇傭的臨時仆常做的幾樣菜。

“這是您做的？”海有點驚訝地抬起頭，“您好久沒下廚了。”

“是啊，好久沒下廚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麼地方，許多東西還是請那位仆小姐幫忙找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母親淡淡地笑著，“幸好，還記得大致的過程。”

海聽著，目落在桌上的食上，不由得拿起叉子想要嘗一口味道，結果剛抬手就聽到母親的聲音從旁傳來：“等你父親到家再開飯。”

海的作一下子停住。

這句話也有很多年不曾聽到了。

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響突然從門口附近傳來，那聽上去好像是什麼很大的鳥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又夾雜著輕微的噼啪聲響，海剛要好奇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音，便聽到有掏鑰匙和轉門把的聲音響起，看到不遠的家門被人打開。

父親回來了。

莫里斯愣愣地站在門口，被艾伊從失鄉號直接傳送過來導致的眩暈還未褪去，那翻騰混的讓他暈乎乎的，以至于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里，他都認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桌旁邊，等著自己回家吃飯。

然后，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錯覺。

他在十一年前向亞空間祈求而來的“奇跡”，終于在這場火焰與歷史的錯之后被固化到了帷幕的這一邊——他在夢中都不敢奢求的事實現了。

仿佛一尊雕塑般佇立了半天之后，莫里斯終于向前邁出腳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在失鄉號上與眷屬們分食深海子嗣的，向亞空間的影聆聽知識，為結社的員……僅僅在不久前，這些事還如重擔一般沉甸甸地在他的心頭，但突然間，這些重擔的分量仿佛消失了，而他似乎在這其中窺見了一個最合理的解讀——

任何奇跡的實現都需要償付代價，而現在，這代價已經用最溫和、最親切的方式落在自己上。

是欣然接的時候了。

妻子從餐桌旁站了起來，莫里斯與相擁。

“我終于看見你了……”老學者嗓音低沉，仿佛生怕旁邊的海聽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聽不到，“我……”

“好了，孩子看著呢——你還有很長時間向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不急于現在。”

“哦……哦，你說得對，說得對。”

莫里斯有些慌地回應著，他松開自己的妻子，轉過頭，便看到海正帶著驚訝的目看著這邊。

“咳咳……我回來晚了，路上……車子壞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來，”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釋了兩句，接著趕轉移話題，“你沒事吧？大教堂那邊……也都沒事吧？”

“除了頗驚嚇以及滿心困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樣毫發無損，”海回答著，又上下打量了父親兩眼，“倒是您……我怎麼覺得您怪怪的？是回來的路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能有什麼事？”莫里斯立刻說道，仿佛生怕海把話題往自己過去一段時間的行程上引，接著，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盛的飯菜。

老學者臉上的表頓時復雜起來。

“我……回來之前已經吃過飯了，”他猶豫著說道，“在船……在鄧肯先生那邊吃的。”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些丑陋又可怕的“魚”。

在“亞空間之宴”上，他和那只古怪的幽邃獵犬一樣，對魚張萬分，但在鄧肯先生的注視下，他仍舊著頭皮吃下了那深海子嗣的——后來發生的事他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真香。

現在他是一口東西都吃不下了。

但妻子的聲音就在這時從旁邊傳來：“這是我親手做的。”

“母親多年沒下廚了，”海也跟著說道，“今天覺得好一些了，所以……”

“那我再吃點。”莫里斯一聽這個，不等兒說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邊，第一時間先端起了餐盤上的湯碗，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味道……怎麼樣？”妻子在旁邊帶著期待問道。

“有點……咸，”莫里斯遲疑著說道，但接著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又是幾口，一邊咽下一邊笑著，“咸了，太咸了……你做飯總是這麼咸……”

“嫌不好吃你就別吃！”

“我沒說不好吃……”

“那就閉上吃飯——餐桌上話還這麼多？”

海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母親。

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對話了——而過了這麼多年，一切似乎都沒變。

于是笑了起來，低下頭，切下一塊煎排放進里。

確實有點咸。

……

叔父已經睡下了，睡得很沉——他似乎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以至于在和自己談到一半的時候就打起了盹。

凡娜慢慢走向自己的臥室。

已經換上了居家的，將頭發簡單地綁馬尾，在換掉那傷痕累累的甲胄、放下那柄巨劍之后，歷戰而歸的審判收斂起了一的煞氣，仿佛變了一個如普通人般有著自己生活、有著自己喜怒哀樂的年輕姑娘。

在家里的時候，不會藏自己的緒和心事，所以叔父顯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樣，但在剛才的談中，他什麼都沒問。

兩人也很默契地沒有提起關于“亞空間賜福”的事。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負擔，這一點很明顯。

但凡娜自己清楚，此刻心中的負擔并不只是那所謂的“亞空間賜福”，甚至跟自己的生死無關。

回到了臥室，關好房門，來到梳妝臺前，從屜中取出了那把帶有華麗紋飾的儀式匕首。

這是深海教會的圣，也是當初接洗禮之后，由瓦倫丁主教親自賜福并送給自己的禮。

這件圣，象征著對風暴神葛莫娜信仰的開端。

第二百二十二章 搖

如往常一樣，凡娜平靜下心，并在心中默念了《風暴原典》中的神圣段落，隨后又從旁邊的屜中取出一截已經被燒掉大半的雕文蠟燭，將其置于側，并點燃了燭臺。

一簇明亮的小小火焰在蠟燭頂端跳躍，令人心平靜的香氣隨著油的揮發緩緩擴散開來，凡娜輕輕吸了口氣，隨后毫不猶豫地將那柄匕首劃過手臂。

浸匕首上的細紋路，仿佛被其吸收一般，而的手臂上則傳來短暫的疼痛——這疼痛甚至沒來得及持續幾秒鐘，便已經化作傷口愈合時約約的麻。

凡娜甚至能聽到細胞再生、凝結時的輕微聲響，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迅速復原，海浪輕響的聲音則約約從耳邊傳來。

又看向自己手中的儀式匕首，略微猶豫之后，將那沾染著自己的匕首放在了燃燒的燭臺上方，讓火焰舐匕首的刀尖。

“請您聆聽，風暴的主宰，深海的福音，靜海的，請您聆聽，您的追隨者需要指引……”

火焰劈啪作響，匕首上的眨眼間被點燃，并化作一層氤氳的輝漂浮在刀刃上。

這是通道已經建立的標識。

一名圣徒，以鮮為引，使用特殊的禱告格式，遵循特殊的儀式流程，便可在自和神明之間建立起遠比普通神祈禱時更加穩固、更加直接的流通道，這種特殊的力量和“恩寵”，也正是“圣徒”有別于普通神職者的一點。

而至于這特殊的“通道”到底有多穩固、有多直接……

某種程度上，這甚至可以視作直接與神談。

輕的海浪聲響了起來，仿佛直接在腦海中回一般越發明顯，凡娜覺到周圍的空氣漸漸變得潤，甚至鼻孔中都仿佛飄來了腥咸的氣息，接著，便突然覺神一陣恍惚，眼前的景象隨之發生改變。

悉的臥室消失了，四周變了無窮無盡的、微微涌的幽藍海水，又有微弱的藍輝在那海水深起伏，仿佛那深海中藏著百上千的神源，凡娜覺自己仿佛正置于一不知有多廣闊的幽深海域中心，而在眼前的波粼粼中，漸漸有一個模糊的影像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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