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要開始了，市政廳通知所有居民回家，你為什麼還跑來這里？”鄧肯皺著眉，繃帶下的嗓音低沉，聽上去多多有些嚴肅嚇人，“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我正準備回家呢，”安妮立刻點著頭，并不怕鄧肯這副一黑、纏滿繃帶、郁嚴肅的模樣，反而手在懷里掏了掏，出一小包東西塞進了鄧肯手中，“這是草藥茶……您拿著吧，然后……我大概很長一段時間就不來了。”

鄧肯有些意外地看著安妮塞過來的紙包，沉默了幾秒種才放緩語氣開口：“你知道要發生什麼了嗎？”

“……太不太對勁，是嗎？”安妮抬起頭，看著鄧肯那雙郁凹陷的眼睛，“夕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還沒完全落下去……我聽一位修姐姐說了，如果這次太落下去，之后它再升上來可能要很久很久……媽媽說到時候溫度可能會一直下降，也可能會降到一半就停下，況最糟的是農場……”

停了下來，似乎在那之后的知識對而言就顯得過于復雜了，理解和復述都變得艱難起來。

鄧肯沉默了一會，微微彎下腰：“害怕嗎？”

安妮搖了搖頭，但接著又停了下來，猶豫地點點頭。

其實并不太懂得現在發生的事，也不太能想到之后事會變什麼樣——相對于城市中蔓延的泥漿怪那樣簡單直白的威脅，一正在緩慢下沉的太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言是一場更加難以理解的災難。

但能從大人們的反應中覺到那種和當初的“鏡像之災”一樣的張抑——經歷過一次了。

“如果太到時候一直不升上來的話，我們是不是就需要帶著提燈，而且要在眼皮上刺下符文才能出門了？”安妮問道，“就像那些苦修士——他們一直守在黑暗的地方……”

鄧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思考著，過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開口：“……太會升上來的，如果太沒有升上來，就會有別的東西照亮天空。”

安妮似乎沒懂，但又好像想到了什麼，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是您嗎？您會點亮天空？”

“……回家去吧，”鄧肯笑了起來，盡管這笑容被層層繃帶覆蓋著，只能出眼角的一點弧度，他手拍掉了安妮服上不知何時沾染的塵土，同時抬起頭，看了一眼遠方屋頂上已經有些暗淡的霞，“天快黑了——還有，謝謝你的草藥茶。”

“嗯！”

天快黑了——雖然這可能還要一段時間。

古董店的櫥窗外，夕的殘余輝煌已經有些暗淡——但仍然沒有徹底黑暗下來的意思。

鄧肯從北方的墓園坡道前收回目送安妮離去的目，視線卻又穿過了古舊的老店櫥窗，著傍晚時的普蘭德街頭。

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哪怕是最喧鬧的孩這時候也已經被大人帶回家中，下城區永遠顯得過于擁熱鬧的街巷現在顯得冷冷清清，就好像這里變了一座空城。

但又有一架蒸汽步行機打破了窗外的寂靜——伴隨著蒸汽機關運行時的咔咔聲，巨大的蜘蛛機緩緩走過街頭，步行機尾部的排氣口冒著嘶嘶蒸汽，懸掛在其裝甲板兩側的經文布帶在風中起伏，兩名穿著深海教會制服的守衛者站在步行機背上，宣告著大教堂剛剛發布的“夜幕通告”——包括新的宵命令，以及夜幕時期的城市機能調整。

即便是在黑太事件之后擁有了安全的夜幕，普蘭德城邦現在也縈繞著一種張的氣氛。

因為沒有人知道在夜延長到以幾十天為單位之后，這座城市的“安全夜幕”是否還會一直那麼安全，更沒人知道在長期缺失的況下，黑暗的大海中是否會滋生出別的什麼東西，趁著夜爬上海灘侵城邦。

連普蘭德都是這樣的氣氛，無垠海上的其他城邦現在又會是什麼模樣？

在越發晦暗的夕中，鄧肯的思緒不由得有些發散，隨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準備起去扭亮樓梯附近的電燈。

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影。

就在古董店一樓角落的某個貨架旁，那個影突兀地浮現了出來——仿佛是一位佝僂著的旅行者，在長途跋涉中不知已經走了多久，他披著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破舊白袍，微微向前傾著，一步步地朝著柜臺的方向走來。

鄧肯慢慢站了起來，定定地看著那個正朝自己走來的影。

然而那個影卻仿佛沒有看到鄧肯，他就好像行走在另一個平行的時空維度中，目聚焦在一個遙遠而無形的地方，他徑直穿過了貨架，就像一個幽靈般慢慢向前走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鄧肯終于漸漸看清了這位旅行者的容貌——他看到一張蒼老的面龐，深深的皺紋和近乎枯萎的皮就仿佛凝滯的時，但猛然間，那蒼老的面孔又恢復了青春，變一個剛剛踏上旅途的年輕人模樣，連那佝僂的姿也變得拔起來。

下一秒，他再度變了一位老人，影穿過柜臺，就要與鄧肯而過。

但很突兀的，他停了下來。

他似乎看到了鄧肯——或只是看到了一個虛幻的影，他渾僵地停住，眼睛瞪的很大，直勾勾地看著這邊。

鄧肯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從那抖的面容中看出一個真切的緒——是驚訝？是恐懼？是絕？還是突然看到了希？

仿佛一個人能夠擁有的所有緒都被在了這短暫的一次注視中——風塵仆仆的旅行者就這麼死死地盯著他，而后影漸漸消散。

第七百四十七章 日落

七十二小時后，這場漫長的日落開始漸漸接近尾聲，在無垠海的盡頭，輝煌的日如今僅剩一線金邊和部分符文圓環還停留在海面上，在云層的折中，此刻的晚霞愈發瑰麗，卻也愈發晦暗下來。

這個世界的人無暇欣賞落日的壯——瑰麗輝煌的霞對大多數人而言只意味著夜幕的臨近，而現在，整個世界都在漸漸步可能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夜幕。

柯城邦，兩臺懸掛著真理學院徽記的蒸汽步行機正漫步走過街頭，全副武裝的知識守衛伴隨在步行機左右，一邊檢查著街道上的況，一邊催促著市民盡快回家，在愈發暗淡的天中，戰士和蜘蛛機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搖搖晃晃地融在街道與路旁建筑間的影中。

在冷港，最后一次資調已經結束，地鐵站暫時停用的通知在各個站點回響，守衛者們封閉了所有通往地下設施的大門，并把守著各出口——在日落時分，神圣的蒸汽和熏香將被注管道，直至城邦地下全面凈化，在那之后，地鐵還會重新開放，但將嚴格按照新的時刻表和安全守則謹慎運行。

畢竟，夜幕可能會持續一到兩個月，城邦不可能在這麼長的時間里完全停擺，在黃昏這七十二小時的“準備期”，城邦的管理者和學者們已經制定出了一套在漫漫長夜中的新“時刻表”和安全制度，以盡可能在夜幕持續期維持城市的基本機能。

新的時刻表和安全制度沒有經過任何實踐考驗，甚至沒有時間進行更周細致的討論——各個城邦將在太再次升起之前的這場漫長黑暗中驗證各自“夜幕方案”的可行。

而在遙遠的倫薩，槍聲一度驚擾了城市的平靜，甚至險些擊穿人們繃的神經——有太教徒趁機活，蠱著高度張不安的市民，宣揚真實太神將在夜幕中重生的言論，他們蠱的信眾在下城區縱火，試圖占領城邦邊緣的教堂。

混被迅速鎮，傳火者教會的“護火者”們第一時間控制住了局面，然而城邦的張度已經上升……

……

機械蜘蛛邁著長長的節肢，走過城邦里斑駁古舊的街道，步行機頭部安裝的廣播裝置發出略顯失真的聲音，回在街巷之中：

“敬告各位市民……距日落還有三十分鐘，請盡快返回家中……新宵將持續十二小時，隨后實施暫行的城市運行時刻表……

“……蒸汽、電力、瓦斯將如常供應，相關崗位工人可憑許可證通過崗哨……各夜幕庇護所將長期開放，直至日出……

“市民有義務協助監督城市基礎設施的運行況……一旦發現路燈熄滅或蒸汽供應不暢，請立即向最近的教堂或治安崗亭匯報……

“……如發現家中出現不正常的影，或聽到地下傳來異響，立即向街道上的知識守衛們求助……

“請各位市民保持鎮定、放松，我們在經歷一次特殊的異常現象，城邦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所有人，請依照新時刻表和安全守則維持生活，保持心健康……”

廣播聲漸行漸遠，逐漸變耳邊一縷模糊失真的風聲，港口旅館的窗外，瓦斯燈已經點亮，孤零零的燈驅散了那些飽含惡意的黑暗，照亮了空的街道——除了偶爾可以看到巡邏的守衛者走過路口，那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任何行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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