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也想要個表字？”謝瀾安輕淡地問, 不痕跡地觀察他神。

胤奚看著搖頭，眼尾不自覺漾出稠的嫵，像藏了餌的鈎。

簪纓書香之家, 子弟取表字以名其風雅。他出市井, 從沒想過掩蓋自己的過去, 要這個來東施效顰做什麽。

“我是想說, 我本是鄙不知禮的人, 可以住在院裏的柴房、下人房、後罩房也行, ”胤奚低道，“不會影響郎聲譽的。”

謝瀾安驚訝地問：“哦？我這兒有柴房？”

“有的。”胤奚鎮定地回答。

他剛剛進來的路上看過了。

謝瀾安強把角翹起的那點笑意住，搖搖頭：“不，你是我的第一號門生，便是我在外的門面，讓你住柴房，豈非讓人看笑話？”

你是我的。

第一號……

也不知胤奚是怎麽斷的句，總之他聽後，澤的不控制地彎起, 眼裏藏進星，只是又怕被人察覺, 趕忙抿住。

“那, 我去郎的院門外守夜。”

西院的外門與府宅西門通用, 守在那裏, 離謝瀾安的住舍依舊很近。謝瀾安起眼皮：“一夜不睡？”

胤奚忙說：“不會耽誤明天的事的。”

謝瀾安微一愣神, 知道他會錯了自己的意。

心知肚明，胤奚千方百計想離近些，是怕夜晚做噩夢。

這是一個能拿的肋，他若因此得意, 借機提要求，謝瀾安不會意外。可這小郎君什麽都不說，反而小心翼翼地藏著，只找托詞來接近，反而讓謝瀾安心浮現一種陌生的覺。

像貓爪在心尖上輕輕撓了一下，搔又搔不著……煩人得很。

謝瀾安將臉別了過去。把人心看得太清也不好，這樣的純質無瑕，連逗一逗他都了有罪惡的事。

“對面的廂房已經收拾幹淨了，”為免他太過得意，謝瀾安板著臉展開玉扇搖了搖，冷酷端持地說，“去吧。”

胤奚目一。

也就是說，郎一開始就想讓他住在院的，還提前準備好了房間。

“是。”他笑了一下，上應著，不退反而挪進了兩步，就著燈注視冷的郎，喛喛低語：“衰奴再和郎討個罷，郎這回出門沒帶束夢姑娘，夜裏沒個值夜的人，我看，這屋子裏也大得很，要不我……”

謝瀾安眉眼霍地擡起。

真膽了，還敢得寸進尺。

目下移，落在他穿束嚴實的領口上，瞇了瞇眼，忽的收扇用扇尖勾住他領子，拉向自己。

胤奚眼底的鎮定一瞬潰散，猝不及防往前一跌。

不如山的郎間溢出一聲笑。

“我說過吧，”下頷半擡，玉扇抵著男子鎖骨的上窩，黛瞳眸盯住這只妄圖勾引的狐貍，不含一意。

慢悠悠吐氣，“莫以為自己長了本事，便能反將我的軍。想留下，可不是白留的……小郎君想好了麽？”

說著話，謝瀾安故意用扇骨輕輕挲過胤奚的脖子。

經歷過多風浪，一向掌控他人的心于掌，豈能被自己手裏教出來的調戲了去？

玉質冰涼，所過之，胤奚細膩雪白的皮上頃刻激起一串皮寒粟。

他浮雪似的耳垂騰地紅了，“、郎……”

謝瀾安將扇柄勾得更低，“怪會說話的，繼續說啊。”

懸空俯的姿勢本就考驗腰力，胤奚遷就著的作，躬如弓。

被那雙冷淡戲謔的眸子盯著，他息難抑，又不敢呼吸過重，只怕唐突于，憋得薄的臉皮通紅似滴。

察覺到再這樣下去襟要散開，他也不敢。

睫影眨得了，也不敢看。

這會終于有點兒可憐的樣子了，謝瀾安心裏滿意地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問：“這屋子還大嗎？爺還想住哪兒？”

“衰奴這就走……”胤奚結輕滾，聲道，“我錯了，我多，郎饒我……”

謝瀾安往他嫣紅輕瑟的上定定看兩眼，終于大發慈悲地收手。

等那道影捂著領落荒而逃，謝瀾安才自得一笑：我還治不了他？

胤奚跑出門，便定住了步子。在夜的掩護下，他指腹在郎方才劃過的地方撚著皮輕蹭，回味，面皮上的紅還未消散，那雙輕含的眼眸卻已恢複清明，漆黑明亮。

他角愉悅地牽起。

萬籟俱寂，連院中的小池塘也被蒙上一池夜，不知誰是鈎餌誰是魚。

·

次日，胤奚早起見過謝瀾安，便帶著黃鯤，乙生二人出門。

今日他要去接在羅剎江周圍山脈活的一路山越帥，探聽失蹤吏的況，由阮伏鯨從中牽頭。

阮伏鯨已在自家昔日的校場院外，負臂等了有一會兒。見胤奚出來，他上下挑剔地打量胤奚幾眼，見他冠楚楚，面若冠玉，神度清怡，竟也挑不出什麽，悶聲道：“走吧。”

二人帶著隨扈，一行四五匹快馬，出城後循山路，約花費一個多時辰，阮伏鯨帶胤奚來到一座水泊山寨。

這羅剎寨的寨主胡威是個不到四十歲的青壯漢子，上留著兩撇胡髭，曾過阮厚雄的恩，得知京城來的奉旨欽差想了解況，他答應得很幹脆。

雙方見面，略致寒暄，阮伏鯨指著胤奚對胡寨主道：“這小子是祖帥手裏教出來的，寨主有什麽話，不妨放心說。”

胡威驚訝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不刮目，“哦，原來是祖叔的弟子，那便是自家人了！好，快快上座。”

胤奚心中亦訝，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祖遂是吳郡山越民出，與這位胡寨主還能論上遠房的從親。

所謂山匪寨衆，并不像世人以為的那般都是打家劫舍的，只是有人出微貧，又無正經戶籍，才不得已上山落草。

像祖遂這樣能憑自己的真本事闖出一條生路，建功立業，宗耀祖的，最山越居民敬佩。

“寨主快人快語，在下也不啰嗦了。”胤奚朝胡威拱了拱手，直言道，“在下想請問寨主，可有關于那些清田吏下落的線索？”

胡威是個爽利人，指勾勾自己的山羊胡，“不瞞郎君，員失蹤之事胡某也有所耳聞。說句實在的，我們這些浮浪人看似不朝廷管束，其實不過抱團混一混，哪敢劫持上帶印的？不止我可以發誓，此事不關羅剎寨的事，連周邊幾個小寨小部，我也可一并擔保。”

胡威話風一轉：“郎君有所不知，要說吳中最大的山越宗部，是在距此六十裏的浮玉山中，大當家的姓封。這封氏了不得，與世家豪強往來頗，收錢占掠，手腕很，若說敢打朝廷命主意的……只怕你們要從這上頭查一查了。”

他話未說得十分絕對，胤奚已明白了言下之意，他道：“寨主放心，今日在此地的每一句話，絕不會傳出去半句。”他又問，“怎麽找到他們？”

阮伏鯨不由看了胤奚一眼，心想這小子還上道。

胡威也不由點點頭，說到底對方是，他們是氓民，歸，甭這京裏來的和山中封氏誰，他這小小水寨還要在錢唐紮下去，所以話他只能點這麽多。

“封氏宗部規矩極嚴，采用的是一層層向下管理的方式，那山上三位大當家，說來不怕郎君笑話，像我這等小山寨主，至今也不曾拜會過真容。更別說外人想見了。”胡威道，“不過我認識一個谷六的，是浮玉山下屬一個小頭，管著零散落戶在山腳下的幾片村戶，郎君若有需要，某可引見。”

胤奚自然需要，事不宜遲，當下便出發。

他站起，見阮伏鯨言又止，胤奚便道：“表兄的份面不便，二則也恐對方卸不下防備，我自去便是。”

阮伏鯨承認他說得在理，猶豫地看他兩眼：“你行嗎？”

人是他帶出來的，雖然他不樂意，但若出了什麽差錯，他也不好同表妹代。

“我不行。”胤奚接得很快，隨即風度朗朗地一笑，“但郎用人的眼，很行。”

阮伏鯨反應了一時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說，他不會給表妹丟臉。

——這話謙遜是謙遜，對表妹的尊敬也溢于言表，可怎麽讓人聽著就……那麽欠揍呢。

·

胡威沒有派手下人敷衍，親自領路。

來到錢唐下隸的一個小鎮，在一在街角的酒寮外，胡威呵了口氣，與胤奚指著冷風中左右飄拂的旗招。

他低聲道：“瞧見那個細瘦猴腮，玩摴蒱的漢子了麽，那人便是谷六。”

酒館簡陋，是用廢棄的亭子改造的，四面風，因此胤奚將那人看得很清楚。

“看清了，多謝寨主。”

胡威頷首，他只能幫這麽多了，要是讓封氏得知他從中牽線，惹怒了這山越帥中的巨頭，他也落不著好果子吃。

胡威讓這小郎君自求多福，勒馬回行。

胤奚在酒寮對面的蔽，眼盯那個谷六，耳聽館亭中響震著“盧！”、“盧！”、“雉！”的賭采聲，神冷靜，不知在思索什麽，沒有著急進去。

隨行的黃鯤等了半晌，忍不住低問：“郎君，是否讓小人回去援手？”

他的聲音仿佛是驚胤奚的開關，話音一落，只見胤奚的目油然一改，變得輕浮起來。

他隨手摘下一不茍的發冠，拋給黃鯤，帶下來幾縷發，也不理會，又順手扯松自己的領，任其松垮地堆在襟前，邊走邊道：“抓人有何用，重要的是從他裏掏出話來，能坐下談的事，何必手。”

一句話說完，他人也到了酒寮外，擡手拂簾，儼然一個市井裏出來的浪子，帶著三分恰到好的不羈。

只是這浪子的相貌未免太乍眼了些，谷六的坐位正對著酒館門，玩得正興，忽覺這陋室一亮，擡起眼便愣住了。

胤奚噙著角，徑自到谷六桌前坐下，環視著圍三面凳子而坐的幾個賭漢子，半分不怵場：“正好手，哥哥們不介意多個人吧？”

谷六更怔愣，莫名看看左右的同伴。

胤奚也不等他回答，擡手按住油膩污髒的酒案上的五枚木牌，一攏在手。

這下谷六反應過來，手按住，鷙地打量這個闖進來的臉生小白臉，“你哪來的，懂不懂規矩？”

胤奚眼皮起，角還笑著，眸底卻綻出一抹極幽深的寒：“賭桌上，買定離手，願賭服輸，還有比這更大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