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各州的郡試時間大差不差, 揚州籍舉子皆在金陵參考。禮部試一早到了貢院，隨攜著鈐印封的試題。

試院門口，駐有兩列負責給學子驗的兵, 以防夾帶小抄等舞弊之事。

學子這邊, 便由中為們查驗。

肅靜的隊伍中, 著淺黃織花襦的高稼著眼前恢宏的院宇, 影子在地上小小一抹, 手心有些出汗。

類似這種反應的不止一人。這些子在學館上課時, 是很能沉下心的，雖然也有人因驟然見識到高門氏族的家學，竟如此純博大，相比之下自己過往所學，就如村遇見王公，滴水之于大海，而産生了高不可攀的畏難之，險些心境崩潰，想要棄考。好在謝夫子及時疏導, 同伴們也相互安鼓勵，這才重拾勇氣繼續讀書。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雖不能至, 心向往之。*”謝策想起自己從小到大都被含靈的才氣著一頭, 微微含笑, 心平氣和地告訴學生，“這本就是一件好的事啊。”

道理是一回事，可越臨近考試的日子，許多素來穩重的學子, 也開始到一種無名的力。

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與男子同場競爭的經驗，們的母輩沒有、祖母外婆輩也沒有……子坤的特質，在此時變一片若若現的影，影響著們的士氣。

平時最溫解語的娘，愧于自己的張，怕旁人因此認定人天生就比男人膽小；學裏最用功的姑娘，擔心自己的見識不寬廣，筆力不雄壯，萬一發揮不好落了榜，世人便更有理由質疑，謝娘子幫扶士子的決策是錯的了。

最先察覺到學生們緒繃的是謝晏冬。

當時沒說什麽，等到次日，自端午後便未在學館現的謝瀾安親自來了一趟。

“你們也真老實，”謝瀾安抖開不離手的扇子，著這群用崇拜眼神注視的學生，清冷去，笑裏帶點縱溺，“大熱天的被拘在這兒日讀書，這群‘黑心夫子’卻小戒尺敲著、小涼扇搖著、烏梅湯飲著的用，就沒個人告狀？”

“今兒別看書了，金陵城勝景繁多，帶你們逛逛去。”

整個驍騎營歸調，肖浪領人在學館外待命，給百餘名娘保駕護航不在話下。

無緣無故挨了頓指桑罵槐的小師兄元鷺庭，一臉無奈，氣笑：“被你抓過來當苦力還要被你呲達，師妹，你送我幾幅字能抵工錢啊？”

學子們卻是驚喜，能與謝娘子同游上都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可子思慮得總會多些，衆人相互看看，高稼揖手輕問：“會不會太招搖，給中丞惹來非議？”

畢竟如今全城都在盯著們學館，二百多人的隊伍同游金陵，還盡是子，這陣仗怎麽想，都過于惹人注目了。

謝瀾安聽後沒有不悅或掃興，只是笑看說：“懂事很好，不那麽懂事也沒關系。孩子嘛，心闖一點。”

這是謝瀾安唯一教給們的書本外的道理。

與世俗對兒家求乖求巧的要求截然相反。

不過放在謝瀾安上，那個字換“狂”更為合適。

肩膀被輕輕按住，試院中，高稼回頭，看見素清秀的蘇霖。

蘇霖微笑著向左邊側了側頭，示意看。

高稼不解地看去，便見另一側接檢查的舉子中，一名年輕書生因張，牙齒咯咯作響。他後一個年在而立上下的麻青年，神泰然，向前邁步時卻踩住自己的袍擺，絆了個趔趄。

天下學子共赴的大試，并不是只有娘才會張。

蘇霖說：“盡力而為，便是無愧于己。”

百裏歸月在盛夏驕的炙烤下，微白，隨著隊伍的進程向前挪。

出門前喝的那碗參湯，應該能堅持完這一場，百裏歸月放空思緒，無端想起君邊那個話癆近衛說過的兩則學子逸聞。

有那太學生登壇痛斥子參試，立誓不與子同流，過後見事難更改，又灰溜溜地報名參加了大試。

那名玄白的侍衛探得此事後，便憤憤地建議君，不如剝奪這人考試資格，并不許他三代仕，看他還敢不敢張狂！

君卻一笑了之。

又有那寒門學子每日到學館外蹭課聽，君得知後，贊他是個聰明人。玄白又湊趣，要為君打聽此人名姓。

君卻垂眼觀掌紋，笑說不急。

“如有造化，自有過江鯉游吾掌中。”

觀才不語，逢怒不驚，心如轉丸，手如鳴鏑。百裏歸月擡眼，遙院牆外一座飛檐高聳的浮圖塔，這樣的君，此屆闈考後，又能收獲多英傑彀？

雲縷在塔頂聚散，樓複道上，謝瀾安白雲履，如天上人。

并肩立于旁的郗符，從高俯瞰著試院中的景，問：“真想營造一個由男人與人共同治理的王朝嗎？”

謝瀾安垂著眸，神奇地在人群中一眼便找到了胤奚的影。

穿蓮花衫的年輕郎君正張臂接檢查，目偏轉，與隔排的楚清鳶眼神錯。

“史自古有之，”謝瀾安收回視線，風輕雲淡地一笑，“郗兄不必太較真吧。”

“你也拿話糊弄我麽。”郗符哈地一聲，複又輕嘆，“古時史做的是什麽，在庭記錄帝王起居而已，今之史做的又是什麽，你這位監察百的中丞臺主，與我說道說道？”

自古第一位子史，負手輕悠一笑。

站在二人後的郗歆，聽他們說話，著那道臨風颯立的影。

最早看出這位“癡心二郎”心事的，是他大哥。

郗歆曾著臉皮去問過郗符，大哥與謝娘子看起來甚好，若二十好幾仍未娶妻的大哥同樣喜歡謝娘子，那他自然無法與大哥相爭。

誰知郗符聽完這個蠢弟弟吞吞吐吐的話，瞪了半天眼睛，懟著他腦門罵他腦子進水。

“屁的喜歡，我與是一生敵手！懂嗎？！”郗符氣得話都出來了，“天既生我郗雲笈，清談、棋道、書道、乃至容貌風神，樣樣拿得出手，為何又要派個謝含靈我一頭？我那是不肯甘落人後，與如切如磋。你年紀輕輕的，也和外頭人一樣胡想什麽，怪不得連話都沒跟謝含靈搭上幾句。”

郗歆謙讓不又被紮心，酸楚可憐。

眼下，郗符看著逸致安閑的謝瀾安，心裏有句話，言又止。

的鋒芒過盛了。掌蘭臺，控驍騎，設闈考，開書樓，如今在江左文臣中的名聲已無人能出其右。王丞相有句話誅心，卻不住細想，天下莘莘學子仰其項背的，究竟是陛下，還是謝含靈呢？

待這些舉子仕，真正用他們的，又會是陛下，還是謝含靈呢？

雖則陛下如今對謝含靈的寵信，他兄弟兩個拍馬難及，可郗符還是擔心日後。

不過，就算他規勸了，料想這位狷狂人也只會回他一句，“收斂不了半點”吧。

郗符神游天外時，謝瀾安開口回到方才的話題：“并非男人或人，只是由‘人’組建的朝堂罷了。只要是有識之人，男或，從來不是區別對立的理由。”

郗符轉頭。

謝瀾安今日的心貌似不錯，與郗符說話的語氣都格外耐心些，“但在此之前，我們要在同一條起始線上。但事實上，雲笈，你看不見嗎，我們走了這麽久，爭取史、校尉、翰林，只是到達了男人生來便在的起點上而已。而在此期間，男人并沒有停止向前的腳步，所以子一旦懈怠丁點，哪怕并不慢，仍會被落下。”

說：“我們從來不是想趕超男人，我們只是在追趕公平。”

石塔鈴鐺清響，與謝瀾安的話音織，宛如金玉相撞。

院中一道開鑼聲，考舍靜肅，胤奚端坐于展臂寬的屋，拆開考卷，神安氣定。

郗二郎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眼前那襲風華絕代的白，可，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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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試開考，學館短暫地安靜下來，綰妃卻在此時邀謝瀾安進宮一敘。

“早便想見一見娘子，只是娘子自從回京便一直忙于公事，蓉蓉不好打擾。”

華林苑西池亭中，蓉蓉頭綰金翅峨髻，著錦繡宮裝，卻仍沿用過去的稱呼。

如今已天子寵妃的，親自為謝瀾安倒了盞釀，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之前我不願參加采選，還因此麻煩娘子，而今反而……心中一直過意不去……”

謝瀾安對孩子的耐心一向不錯，聞言擺擺手。今日是以宮妃的友人份宮，是以去了袍，著一件銀白地翔鶴紋紗襦，配星星地長，束發的玉冠改墜珠釵，長發垂于腰際。了英朗氣，平添幾分清姿昳貌。

“世事莫測，姻緣之事誰都說不準。”謝瀾安飲了口果釀，問蓉蓉，“在宮裏一切都好？”

蓉蓉輕嗯一聲，臉頰微微泛紅，小聲道：“陛下為人穩重溫，待我極為。與宮裏的其他姐妹也能相，便偶有那沾酸的，陛下也……”

“陛下他也向著你，是不是？”安城郡主在旁樂了，掌轉向謝瀾安，“我早說了蓉蓉進宮福呢，偏你不信，這下子放心了吧！”

綰妃請謝瀾安宮的邀約，之前怕謝瀾安不來，原是經陳卿容的手送去的。一邊是安城郡主的閨中友，一邊是欽慕之人，陳卿容這個中間人當然要牽好線啦。

蓉蓉被小郡主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忙拉的袖，“你小聲些……”

環顧四周，見亭外綠蔭謐謐，并無旁人，這才赧地輕腹部，咬對二人說：“其實，我已有了孕……”

“唔……？”陳卿容一聲驚奇未出口，被謝瀾安提前捂了。對此并無太大，綰妃得陛下寵，有孕是理中事。

經安城郡主細問才知，蓉蓉的孕已有兩月。陳卿容大驚小怪地著蓉蓉的肚子，這就要有小堂侄了？

謝瀾安聽著二人悄悄竊語，只是飲釀。

只因對這些閨中語，實在不大擅長。今朝五娘幫搭配時，還哀怨地問，怎麽還是分不清銀白和冰臺，辯不出芙蓉和薔薇硝呢，難道是教得不好嗎？謝瀾安對上那雙我見猶憐的盈盈秋水眸，險些沒忍住承認，連五娘反複教的最簡單的分髾髻還梳不明白呢。

當時謝瀾安心中冒出一個無由來的念頭，如果胤奚在，一定能分得清。

不覺得一個男人了解子的飾用有什麽奇怪的——別人興許怪些，可他是心思細膩的胤衰奴麽。

謝瀾安離開華林苑時，還是叮嚀了綰妃幾語，無非安心養胎的客套話。

陳卿容見日頭漸毒，怕蓉蓉中暑氣，也催回宮歇息，跟隨謝瀾安一道離開了。

二人走後，蓉蓉正擺駕回永寧宮，卻見皇帝帶著兩個侍從花徑外閑庭信步地踱來。

“陛下。”蓉蓉與後宮人連忙見禮。

“阿蓉如今有子了，禮就免了罷。”陳勍笑意盈盈地亭扶起，坐在謝瀾安之前的位置。

他睫輕落，見面前一杯飲空的玉瓷盞沿，依稀印著一道痕。

蓉蓉邊的寶興連忙為陛下換盞斟酒。陳勍也沒，只是握著綰妃的手，笑問：“瞧你這般高興，都與們聊什麽了。”

蓉蓉臉泛紅暈，揀能說的回給皇帝。陳勍笑容愈發溫存，搖頭，“方才謝卿說了什麽，細細與朕說。”

握著的手有些用力，蓉蓉微訝地擡眼，只覺陛下雖著笑，可那眼裏的暖意卻不達眼底。

無由凜了一凜，不敢再撒，憑著記憶將適才謝娘子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他。

但其實謝娘子為人疏淡，在亭中總共也沒說幾句話，更不涉及朝政。

“聽聞你有孕，是什麽神？”陳勍靜靜聽完，問道。

蓉蓉輕覷皇帝的神。今日是郡試第二日，還以為陛下會在前朝關心政務，不理解盤問底此事是為何，想了想，如實說：“……謝娘子穩重，就是很平常的模樣，走前還叮嚀臣妾細心養胎。”

陳勍松開，握著腰間的玉佩點了點頭。他令宮人先送綰妃回宮，答應晚間去陪。

蓉蓉乖順地點頭，出亭後一步三回頭，只見陛下一個人在亭中獨坐，那道頎影是喜歡的清雋雅致，卻又比往常多了分莫測的深邃。

陳勍拾起茶盤中那只玉瓷杯，鬼使神差地湊向自己鼻端，似要輕嗅。

彧良在階下目深深一爍，旋即不聲地低眉。

俄而自池面吹起一陣風，皇帝迷曖的目陡然清醒，用拇指揩去杯沿的痕跡。

“一點都不以為意嗎……”

……

謝瀾安才回府中，允霜後腳進院子呈進一封急信。

謝瀾安拆了信，是青州的戰報。

北尉大將紇豆陵和親自領兵，號稱雄師十萬，挑選南朝郡試的這個節骨眼，反攻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