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終於來了，落落大方走到車前行禮道，“給夫人請安，不知貴客有什麽事尋知意？”

    好奇地打量著車馬——

    兩駕馬車，車廂頂用著麵棚，並不算顯貴。

    跟著李瑞去過皇家園林，聽他講過車輿上的常識。

    隻當裏頭坐著普通富戶家的夫人。

    容妃不能坐宮裏的車出來，更換了車頂棚，趕車的也換了服。

    “請姑娘上來說話。”容妃隔著簾子低聲說。

    知意很好奇，隻覺得裏麵的婦人的低調和馬車的糙不相符。

    進了車，微微吃了一驚，裏頭的婦人實在麗，是種看不出年紀的。

    若婦人，臉上卻是般細膩，著富貴人，戴的頭麵與耳飾皆是翡翠，那是有些年紀的子才會選擇的種類。

    知意便知那車子並非婦人所用真實車輛，垂下眼簾——

    見婦人所穿綾羅鞋子，鞋麵上嵌了大顆的珍珠，鞋子邊緣圍了一溜米粒大小的小珠。

    小珠也許不貴，可一圈所用之數也不，大小相同的珠子可不好找。

    這樣奢靡。

    雖沒見過世麵，也知道這鞋的價錢說出來本不是能理解。

    “好看嗎？”容妃見知意的眼落在自己鞋子上，隨口問。

    “很貴吧。”知意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該死的，不過腦子就說話。

    “幾百兩，大、小街都有雲裳閣，那裏的貨連大娘娘都瞧得上眼。”

    ……

    知意猜到來者是誰，便繃了小臉，眼睛卻落到婦人手上。

    那蔥白似的手指，白皙，大約一輩子沒親手裁過一件裳。

    指甲如貝殼般閃著澤。

    指上戴著寶石戒指，不知是手襯得戒指更貴氣，還是戒指將手襯得更漂亮。

    重繡的袖口中出一截手臂，藕段似的。

    正打量，夫人開口，聲音沉穩、不不慢，是在這巷子裏聽不到的婉好聽。

    “姑娘聰慧，做為李瑞的娘親，我勸你一句，遠離了他，離開他，我保你一世安穩富足，這麽做不止為你好，也為瑞兒好。”

    “你隻看到他的富貴，卻不知那金籠子裏關著的都是什麽東西，你這樣的孩子進去，骨頭渣子都不剩。”

    有錢人都是這樣嗎？傲慢、無禮，上來就揣測是為了攀附權貴才著李瑞。

    “夫人，我從沒找過李公子，次次都是他來尋我，再說我開門做生意，沒有不待客的理，他隻是來喝碗餛飩，夫人何必張？”

    “既然隻是喝碗餛飩，他為何定製水波紗和月華羅給你？那也雲裳閣的東西，還有你頭上的玉簪恐怕也是他送的禮。”

    “要有雲裳閣的簽印，不會低於百兩之價。”

    “數百兩銀子的首飾你收了，還責怪旁人錯想了你？”

    “去金頂寺遊玩坐的馬車舒服嗎？”

    容妃淡然問，“那是我素日出行所用車輿，裏麵熏的百花香，此香有個特點，隻要沾染，更也還能聞到。”

    “你上還有餘香。”掃孩一眼，便讓知意紅了臉。

    知意知道說不過眼前的貴婦，還是分辨道，“我非圖他什麽，我知道自己是麻雀，夫人以為我有心攀高枝，但我的確沒有，和李公子出遊隻想開開眼，看看你們有錢人怎麽生活。”

    容妃聽到這孩子氣的話，忍不住一笑，“看那一下可看不出什麽。”

    “我們素昧平生，我犯不著害你。聽夫人一句勸，離開李瑞，別再見他。”

    “隻要你肯搬走，我先為你們全家置宅子。”

    “搬哪？”

    “大周大得很，你們想去哪？我都可以安排，隻要別在京師。”

    知意徹底生氣了，握住自己的子，一種被人侮辱的覺由然而生。

    “夫人有幾個錢就以為連我們窮人居住在哪裏都可以安排嗎？”

    “知意雖沒錢，但是自由的。我喜歡京師，也喜歡李公子。他那樣的男子誰會不喜歡？知意還是那句話，我並沒有攀附之心，他要有什麽想法，那不是我能控製，夫人該找自己兒子談。而不是來侮辱我。”

    容妃無語了，喃喃地說，“侮辱？我在侮辱你？”

    突然笑起來，拿出手帕抹著淚花，“自尊心強。”

    “唉。”長出一口氣後，誠懇地說了句刺耳的話，“窮人的自尊心跟本多餘。”

    這句話刺痛知意，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含淚道，“夫人若是有意踐踏知意，您已做到了。”

    “知意。五千兩銀子你搬走。這錢足夠你們去找個小地方好好做個正經生意，不必這樣風吹日曬，頭上無片瓦擋風遮雨。”

    “你如今年輕，父母也正當年做得活計，再過些年，你嫁人了呢？你父母勞作不了呢？還在這小攤子上辛苦營生，賺隻夠溫飽的錢？”

    五千兩！

    知意忙活一個月，除了家人吃喝，落不下一兩銀。

    一家酒樓盤下來隻用幾百兩，小酒館隻需五十到一百兩。

    一個夥計一個月工錢五百到一千文。

    小地方三百到五百文。

    五千兩是筆巨款！

    一家子都能有事做，有像樣的房子住，生活一下從貧苦人家到中等人家。

    餘錢還可以放貸吃利錢。

    不由咽了下口水，被錢收買的恥辱和心中的清高在鬥爭。

    現在同意豈非眼前剛嘲笑過自己的人更加看低自己。

    這個人會暗中得意，就知道兒子找的是個見錢眼開的孩子。

    窮人，除了自尊已經一無所有。

    這夫人連窮人的自尊都要踩上兩腳。

    知意按下心中已經沸騰起來的，冷冷挑簾下車，再次行禮道，“夫人，我的自尊是不標價出賣的。”

    車傳來婦人聲音，“小姑娘，你太年輕，告訴你所有東西都可以買賣。”

    車轍轉，馬車晃晃悠悠離開了這灰暗的小巷，泥土窄路一有雨雪恐怕很難行吧。

    知意純屬想多了，容妃沒看輕——

    人家眼裏就純是沒看到。

    容妃那一的善，早被生活消耗殆盡。

    這是為了兒子才勉強過來一次，仁至義盡。

    至於那個姑娘，的確有幾分姿。

    然而姿算什麽？宮中挑宮也有那樣的姿。

    這個道理許多年輕姑娘都不懂啊，以為執著便能大殺四方。

    能俘獲公子哥的心，將他拴牢？

    一點點故作清高的矜持，初看有些新鮮，看多就膩了啊。

    靠在車的椅背上，這座子好，又沒有百花香的氣味。

    墊子是新的，不舒服，用到半舊洗過兩水的緞麵墊才最妥當。

    人是養的花，唯有富貴最滋潤人。

    再麗的麵孔，也經不起生活的煙火熏烤，很快就會開敗。

    容妃閉起眼睛，這一日太長太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