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天下大概也無人可知曉孤了。”劉范忽然一改醉態,話音低沉憂傷,說出的話每一字、每一音都出淡而綿遠的落寞和孤寂。
床榻上躺著的那個人的雙眼依舊赤紅,蔡琰卻看見那雙眼漸漸如蒙著濃霧般迷離,波瀾漫漫,只是剎那就淚如泉涌。蔡琰心疼不已,這還是第一次見劉范垂淚。然而更讓心疼的是,劉范的淚水只是兀自奔流,他的雙眼卻還是那麼無神,面如死灰。也從沒見過劉范如此憂傷,以至于如心死之人。今夜的夫郎,大變。先是在慶功宴上好端端的不知如何驟起怒火,今又是不知在怒火未消時陷憂傷。這讓蔡琰始料未及。
劉范就靜靜地躺在那里,膛和臉龐仍是紅熱,他卻在靜靜地流淚。安希爾也是無言以對,不知道劉范為何會突然如此憂傷。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到底在心憂什麼?原想是個不世出的英雄,戰罷四方未肯休,誰料他的心智竟如此深不可測?這讓安希爾更加迷惘,更想走近、甚至是走進他的心里一探究竟。
蔡琰心疼地著劉范的手,說道:“夫君好端端的,何故如此?”
劉范本沒有泣的,只是任由淚水自顧自地流淌,打枕頭一片。一聽這話,劉范忽然躁狂起來,淚水更劇烈地如泉涌出。
“你們誰也不知曉我,你們誰也不知曉我!”劉范忽而嘶吼起來,壯的右手輕而易舉地掙了蔡琰的小手,使勁地捶打床榻。蔡琰和安希爾都嚇得跳將起來,但接著蔡琰下意識地就冷靜下來,連忙斥退后那些一臉煞白的侍們,讓們出去,遠遠地不得靠近。
之所以這麼做,是蔡琰知道不能讓下人們看到劉范失態的模樣,有損他的形象。但還沒等蔡琰把房門掩上,劉范更為瘋狂了。這時的他就如一簇火,飲下的酒就如風,火借風勢,劉范也愈發狂怒,瞋目切齒,目眥盡裂。
蔡琰和安希爾不知所措,卻見又醉又怒的劉范如一頭發怒的雄獅般,咆哮道:“我方才加冠,左右不過一個年輕人,只想安度一生、歲月靜好,為什麼偏偏要我生在這本不屬于我的世?這該死的世里人命如草芥,我亦是行人,憑什麼偏偏只要我來救?我自救還來不及,又如何能救這全世間?我本不想、也沒有那個能力,憑什麼把我生生地放在這個位置上?”
劉范聲嘶力竭,似乎是要把這丹田都要給整個吐出來;一張本來溫良俊朗的臉,此時卻扭曲得猙獰可怖。安希爾嚇呆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卻,覺得劉范的怒吼聲即使是五里之恐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思考片刻,安希爾又想上前安下劉范,沒想到卻被蔡琰牽住了手。蔡琰搖了搖頭。
劉范的咆哮仍不停,“你這賊老天讓我別無選擇,我四年間殺了不盡其數的人啊!還有人卻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難道我是禽:當害死他們的時候,我不會到疚負罪嗎?人人都罵我是屠夫、是劊子手,手上沾滿了鮮,比白起還不是人!可誰又能寬我、誰又能理解我呢?沒有!通通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只由我一心吞下!”
這時,劉范不是“孤”,他只是“我”。安希爾不解蔡琰為何阻攔,蔡琰卻已經知曉劉范為何忽而興怒的緣故了。仿佛能到劉范心的苦和孤寂。那苦和孤寂,蔡琰都覺得難以忍,更無法想象劉范背后是如何的掙扎和困苦了。
“午夜夢回之時,千百萬的冤魂都來向我追魂索命,烏孫人、鮮卑人都來要我給他們陪葬。我也是個凡人,做了噩夢我也害怕啊!多個夜晚我從夢里驚醒,多個夜晚我獨自捂在被中泣?卻連大氣也不敢出,因為我不敢跟人說啊!我不能告訴他們:他們的主上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啊!”
聽到這里,安希爾似乎懂得了為何蔡琰攔著的緣故了。回頭一看,蔡琰卻已經垂頭泣,委屈地哭了起來。不是為自己哭,而是為了劉范。蔡琰拉著安希爾離遠了床榻,邊哭邊輕聲對安希爾說道:“夫郎有如此委屈,讓他都哭出來。”安希爾點點頭。這時,其他的妻妾四人都趕來了,蔡琰也阻止下們,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劉范的咆哮聲似乎能把屋頂都給掀翻:“烏孫人、鮮卑人、匈奴人、月支人、漢人、烏桓人……有仇的沒仇的都來了,全天下的人都要殺我啊!我做錯了什麼,我有什麼罪過,居然所有人都要我死?所有人都恨不得食我寢我皮、不殺死我不罷休?我怕啊,我是真怕啊!我怕我真的失敗了被殺啊,我更怕我被殺后我的子民無人管啊!可我更不敢與人說啊,我是王,我是他們的希,我、我怎麼能和人說這些?所有的恐懼害怕全都由我一個人和淚一起咽下,卻沒有人能幫我分擔,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啊!”
眾各自垂淚,看著床榻上怒吼、泣的劉范,高大的地蜷一團,雙手死死地抱著雙膝,像一只了驚的般,隨著泣還在微,淚如泉涌,看著又無助又可憐。們從未想過,這個一向豪氣干云的人,心里卻藏著這麼多苦、恐懼、孤寂、弱……眾實難想象,如此之久以來他是如何忍和緩解的。
但嘶吼了這些,劉范似乎緒穩定了一些,雖然仍在泣,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床榻上,但發抖的齒卻沒有再吼出一個字。他就這麼無助地泣著,旁若無人。眾也都在遠遠的等著,無言以對。
廂房陷了一片沉默中,七個人俱自垂淚,卻無人言。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劉范又開口了。只是之前嘶吼得太過厲害,破了嗓子,聲音嘶啞,眾聽不得真切。蔡琰稍微靠近,才聽見劉范是在說:“可盡管如此,這條沒有回頭路的路,我卻一定還得一條道走到黑。這條路就是一條幽暗的隧道,我只能一個人扶著墻不停地走、不斷地走,直到走出這條隧道,看到隧道口刺眼的燦爛的。”
“夫君……”蔡琰聽到這,不忍得嗚咽起來,哭倒在地。
“這一切都是我的命:雖然道阻且長,我還要走,我不能哭。涼國子民需要孤,涼國的一切需要孤,孤的麾下文武需要孤,孤的西涼雄兵需要孤,孤的敵人們需要孤:董卓、袁紹、劉備、袁、李傕、呂布、張楊、公孫瓚、孫權、曹……他們、他們都需要孤,未曾一統和大同的天下還需要孤。孤必須要振作起來,孤還有好多未竟的事業在前方的路上等著孤。對,對,孤就是孤……”
劉范兀自喃喃細語著,漸漸地沉夢鄉,在一起的也慢慢地放松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