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玉清晨去采了幾支梅花。

謹記著自家小姐的囑咐，于是，待在梅園時見到對面的書瑤姑娘正提著籃子也在此折花時。

抱玉忙轉過，趕離開，給小姐帶去新鮮，還沾著珠的梅枝。

屋里燒著炭盆，熱氣氤氳，暖融融的，讓梅花的幽香更濃了，沉甸甸地往人褶里鉆。

安家人昨晚在各房走，忙著送禮，于是海棠院新得了一只高而偏瘦的白釉梅瓶。

阮凝玉見到梅枝，于是讓丫鬟取了把金剪子過來，便坐在窗邊修剪梅枝。

轉眼間，抱玉便見那剪子在手中仿若有了靈韻，開合之間，枝葉簌簌而落，原本雜無章的梅枝在的心修剪下，變得疏有致，如同一幅寫意畫。

抱玉驚嘆：“小姐的手藝好厲害！”

阮凝玉將梅枝穩穩梅瓶中。

淡笑不語。

當皇后，花裁葉乃是必修課。

這時，外面卻傳來了春綠的驚聲。

“二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眼見謝易墨眼帶烏青，兇神惡煞的，昨天的宴席上還發生了那樣的事，誰知道二姑娘過來會對小姐干出些什麼事？該不會是惱怒地想要對小姐手吧？

春綠念及此，便想急急攔住。

二姑娘邊的雀兒卻魯地一把推開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二姑娘想進海棠院，也是你個狗奴才能攔的！”

春綠被推在了地上。

今日風大，呼呼地刮。

唰地一聲。

謝易墨掀開了暖閣的錦簾。

外頭的冷風一下子便刮了進來。

阮凝玉放下了金剪子，看了過去。

只見謝易墨外頭還罩著件竊藍桂花紋斗篷，只見出玉手，緩緩將風帽取下，而后那張淡雅如仙的臉蛋便帶著煞氣地朝了過來。

明顯，來者不善。

抱玉瞬間警惕起來：“二姑娘，你想干什麼？！”

二姑娘不會是因為昨日丟了臉，便想過來對自家小姐發脾氣吧？

雀兒見狀，“主子們還沒發話，有你這個賤婢的份麼？！”

謝易墨突然抬手，目卻地盯著坐在繡墩上的表姑娘。

“你們都出去。”

阮凝玉明白二表姐為什麼找上來了。

雀兒聽話，卻又看向愣著不的抱玉。

“你還愣著干什麼？！”

二小姐都發話了！

不會真以為表姑娘是這個府里的主子吧？

抱玉看向小姐。

阮凝玉頷首，“去吧。”

抱玉這才離開。

那道厚厚的錦簾很快又重新放了回去，隔絕了外頭嗚嗚的風聲。

謝易墨在屋里踱了幾步，自己還是第一次來阮凝玉的屋子。

只見二姑娘蹙著柳眉，月白繡鞋尖輕點地面，挑剔地看著屋里的陳設。

角一勾，“表妹這博古架倒像是虛設的。”

想起自己房里的博古架，層層疊疊擺著波斯琉璃瓶、前朝汝窯瓷，就連鎮紙都是整塊的和田白玉。

再看阮凝玉屋里的這些東西，如若今日過來不是尋有事的話，謝易墨是萬萬不會踏海棠院的，唯恐沾染了這里的窮酸氣，影響自己的氣運。

“表妹若是缺什麼擺件，盡可跟表姐說，我房里倒還有些閑置的，雖不算多貴重，卻也能充充門面。”

說完，謝易墨便嫌惡地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阮凝玉沒搭理，繼續調整梅枝。

謝易墨披著出自名家之手的斗篷，錦繡襖，領口出半寸珍珠瓔珞，鬢邊一支累嵌寶金簪，一看便是心打扮后才過來的。

而的手上，則戴了雙紅刺繡菱紋手套。

但在這樣珠寶氣的明艷人上，阮凝玉還是瞧出了上的“鬼氣”。

脂掩蓋著青白，又像睫投在眼下的影，給人的覺，便像是冬天梅枝上的冷霜。

像個大病初愈的人，明明子已經不允許了，卻還是強撐著來到了的海棠院。

但從十分細的妝容上，卻毫看不見這樣一疲態。

謝易墨那雙眼，充滿野心和孤高，且眼尾上挑，像站在陡峭懸崖上，一只麗冷艷的一足鳥。

謝易墨嫌棄的目卻忽然頓了一下。

挑眉，“不過這上面擺放著的紅珊瑚樹……倒還不錯。”

真是奇跡，阮凝玉屋中竟然還能有一件這樣的好件？

阮凝玉僵了。

謝易墨忽然瞇起眼睛，“不過。”

“怎麼看著有些眼？”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正當阮凝玉擔心謝易墨會想起什麼事。

謝易墨卻忽然厭惡道：“算了，不重要。”

看得出，很不耐煩，對阮凝玉的事一點都不興趣。

謝易墨轉過頭，屋里充斥著上的白芷香。

“阮凝玉，這里沒有旁人，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說實話——你一早就知道了我同安表兄的事了，是不是？”

“阮凝玉，你究竟想干什麼！”

謝易墨深呼吸，維持麗。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故此想借此報復我，把我和安表兄的事給捅出去？捅到我母親面前？”

謝易墨不甘心，恨，恨自己居然有這麼天大的一個把柄落了阮凝玉的手中，這等同于將的驕傲給碾進了地里，任阮凝玉踐踏。

昨晚哭了好久，今早梳妝時用脂蓋了臉，不知道，阮凝玉還能不能看出浮腫的眼皮，疲憊的眸。

阮凝玉看著自家表姐。

雖然謝易墨的神依舊很神氣，一如既往的清高與矜貴，可阮凝玉目下移，便看見轉時帕子已被得變了形，指節泛白。

阮凝玉好整以暇地看著。

的沉默，反倒是對謝易墨最好的折磨，這樣一來，原本就心驚膽戰的謝易墨便要在心底反復揣度的用意，愈發如坐針氈。

最后阮凝玉只是平靜道。

“二表姐怕是多慮了。”

阮凝玉輕啟朱，聲線不疾不徐。

“我無意將表姐的這件事給捅出去，表姐的事，我本就毫不在意。”

若不是昨日見到安坤榮，早就記不起來這件事了。

謝易墨卻是愣住了。

過來之前，想過很多種可能：阮凝玉會拿這件事威脅，提出什麼要求，又或者是借此狠狠恥……可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

謝易墨手，目忽然變得惡毒銳利。

“阮凝玉，你以為我會信？”

“之前我把你害得那麼慘，我就不信，你不會報復我的念頭？”

又不是個蠢的。

阮凝玉上這麼說，如果就這樣放過了對方，可之后阮凝玉萬一心懷鬼胎，將這件事給捅出去的話……那的人生，豈不是全毀了？

謝易墨了殺心。

阮凝玉卻笑了，笑眼看去，“表姐究竟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對你的事興趣？”

臉上依舊掛著笑，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表姐以為自己那點私事，是什麼天大的稀罕事？在我眼里，不過是過眼云煙。我每日忙著打理自己的生活，研習詩詞書畫，哪有閑工夫盯著你和安坤榮的那點破事兒。”

“表姐莫不是平日里被人捧著慣了，真以為自己是這世上的焦點，人人都得圍著你轉，心你的喜怒哀樂？”

謝易墨的臉驟變，瞪大了雙眼，滿是不可置信。

從小到大，在謝家的庇佑下，在旁人阿諛奉承的簇擁中，何時遭過這般毫不留的嘲諷！

這覺，就像有人猛地揭開了心偽裝的華麗面，將那點脆弱的自尊心，赤地暴在空氣中。

阮凝玉的話語，看似輕飄飄，毫無力度，卻猶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準無誤地狠狠剜過謝易墨的心臟。

謝易墨打量著阮凝玉，似要從對方臉上尋出一破綻。

但無論左看右看，映眼簾的，只有阮凝玉那一臉的云淡風輕，那是一種發自心的、對以及那些所謂破事的不屑一顧。

阮凝玉周散發出來的氣場，清清楚楚地表明，的那些事在阮凝玉眼中，當真不值一提得很，連讓對方多費一心思的資格都沒有。

謝易墨手中的帕子被薄汗濡，怎麼會這樣……

阮凝玉的平靜徹底打破了的節奏，讓陣腳大。

怎麼也不信，阮凝玉居然不恨，可，可怎麼可能呢？

謝易墨咬，憤怒道：“你就不怨我先前跟文表妹串通一氣，害得你遭驗，遭全京城嘲笑？”

阮凝玉卻不解皺眉：“不過是驗明清白，要驗，便驗了，這般小事，我何須一直記掛在心頭？”

再者，二表哥待很好，也是看在謝易書的面子上，不會把他妹妹的這件事給說出去。

何況本不屑于去人痛。

謝易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雙如同被線住。

怎麼也想象不出，世間竟然有這樣的人！在這禮教森嚴的世道，人的子之，那是何等珍貴的存在，幾乎等同于尊嚴的象征，是要小心翼翼守護，不容有毫玷污。

可阮凝玉竟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仿佛對此可以隨意丟棄。

謝易墨試圖在臉上尋找到一故作堅強的痕跡，可是沒有！沒有！

這簡直顛覆了的三觀。

謝易墨覺得阮凝玉簡直就是個異類！怎麼會有這樣無于衷的人呢？竟不看重貞潔，本不配當做人！

但謝易墨著表妹映在窗紙上的剪影，忽然意識到，這個被踩在泥里的表妹，早已踩著的驕傲，走出了永遠無法理解的天地。

仿佛自己一直堅守的信念，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而謝易墨，還困在那方自以為是的小世界里，連沾沾自喜的一得意都顯得如此單薄可笑。

該說的都說了，懶得再跟廢話。

阮凝玉沖外面喊：“抱玉，來送二表姐回去。”

抱玉“哎”了一聲，便進來了，心有余悸地看著二姑娘，生怕二姑娘又刁難們。

但沒想到的是謝易墨雖然冷著臉，但意外地很配合，剜了一眼阮凝玉，便轉掀起錦簾出去，什麼話都沒有說，像陣蕭索的風般，吹了出去，走了。

阮凝玉的坐姿連變化都不曾。

不希跟謝易墨能夠和平共，但也不想謝易墨對疑神疑鬼的，沒事找事，浪費的。

于而言，謝易墨的只要世上有一個人知曉，像謝易墨這般氣滿志驕的人，都無異于一場滅頂之災。

的知，便是對謝易墨最好的報復，何況這位二表姐背負的還是那段不堪又污穢的往事。

眼見謝易墨走出了海棠院，雀兒跟在后頭。

“小姐，你還好麼？”

還以為小姐是因為昨日出丑的事才去找表小姐算賬的！

可沒想到，小姐竟然跟表小姐居然這麼和平，什麼都沒發生，而小姐竟然就離開了！好奇怪，這一點都不像是小姐的子……

昨夜被小姐嚇哭了，小姐洗了好久，不停用指尖用力著那些細的，仿佛恨不得在蒸騰的水汽里慢慢潰爛。咸的細鹽鉆進小姐的傷口，連看著都覺得疼，不敢想象，小姐該有多疼啊？

可最后，小姐的在水里都能泡蒼白的干皮了，可小姐還是不愿從浴桶里出來，只是不停地讓們清洗，清洗，繼續清洗。

雀兒道：“小姐，要不要找人收拾一下表姑娘？”

既然小姐不開心的話，別人也別想要開心。

謝易墨卻冷聲道：“以后別再去招惹阮凝玉。”

雀兒很詫異，小姐這是怎麼了？明明最見不得表姑娘好。

那些結痂的傷口，被上再輕的羅布過，還是疼得像被刀割過似的。

謝易墨看著天空。

已經冷靜了下來，只要不再有什麼事刺激到的話，便不會再發病。

不管阮凝玉是不是在欺騙，姑且先信一次，若阮凝玉騙了，那代價就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了。

……

臨近傍晚，抱玉出府采買東西回來，挎著竹編籃子便往海棠院走。

路上竟又遇到了書瑤姑娘！

抱玉心道，怎麼這麼倒霉，小姐三番五次地提及，不喜們還與庭蘭居的人有來往。

于是抱玉果斷轉過，抄了條近路離開。

但書瑤還是一眼就見到了的影。

本來想住抱玉，分下大公子中午時雙眼已經恢復目力的事，沒想到抱玉竟然匆匆忙忙地背過，就像在躲著一樣。

書瑤也沒追上去。

表小姐應該也會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大公子雙眼恢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