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鳶手裏捧著的熱茶已經有些冷了,從境中得了不好,商人貪婪,可很早就學會了抑制自己的貪,永遠做最對自己有利的事。能從境中得到的好都已經得到了,剩下的,不是能想的。
自打珍寶閣靠上了巫山,巫山上下一衆所需的所有珍寶靈,都能直接走巫山的賬,不需要當場現結,而是過一段時間,由兩邊的人一起對接,按當初談好的折扣來付錢。
今日,就是捧著賬本來的。
而這樣的事,本用不著陸嶼然親自理。
待掃完賬本,他略一掀眼,背脊抵著椅背,示意有話就說,而林十鳶將那些記賬的紙在他面前撕兩半時,迎著那道淡漠平靜的眼神時,力幾乎削開了的雙肩。
險些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林十鳶定了定神,說出自己的來意
準備對林淮手了。林淮不死,再如何拉鋸都跟小打小鬧似的,爹會永遠想著去扶那坨本扶不上牆,只會一個勁掏空家底的爛泥。巫山現在會給珍寶閣撐腰,但不代表一輩子都會。
的目的從始至終很明晰,要完全掌家,而非偏安一隅保對峙之勢,茍且生。
林淮一死,需要巫山借一段勢來替撐著,撐到父親清醒了,明白局勢了,接這個事實了,這才算完。
林十鳶不是貿然前來,會來,自然是備足了誠意,是商人,商人最會權衡利弊,考慮到了所有的患,因素,幾度換位思考,覺得帝嗣沒有理由拒絕。
可實在不準。
陸嶼然不像溫流獅子大開口,不把人當人,但又當真太過清靜,相較于這種難以揣度的,林十鳶願去應付那種壑難填的。
見溫禾安踱步進來,林十鳶和視線接,彼此頷首,無聲上下了,算是打過了招呼。
窒息的覺總算是消退幾分。
溫禾安含笑看了看便挪開了視線,作很輕,顯然不想打擾他們,陸嶼然看了看的臉頰,將靈戒從袖袍中取出來,放在桌面一角。等手將靈戒收回去,又指了指側空著的一張座椅,道:“坐會。”
溫禾安猶豫了會,拉開椅子坐下。
不說話,抓著四方鏡玩,靈戒在掌心滾了兩圈後發現了不對,靈氣探進去一看,發現裏面多出來很多珍稀件,不由擡睫,無聲看向陸嶼然。大概是被連著看了幾眼,他側了側,低聲問:“怎麽了?”
“……多了。”溫禾安咬字很輕,將掌心中的靈戒給他看。
陸嶼然嗯了聲,指腹搭在右手手腕上轉了半圈,大概是帶著些微不可見的笑意,聲線裏肅然清散去很多:“收著,想用就用。”
林十鳶滿腹疑慮,這兩位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出現在面前,現在也沒說什麽,就兩句話,但就是覺,特別不一樣。
還是慢慢說起了這次的來意,能給出的東西,未來能為巫山提供的便利。
溫禾安初時有些詫異,後面便了然了,在四方鏡上問了問李逾的況,把天懸家的合作以及自己的打算也說了,只要能從穆勒裏撬出東西,李逾無所謂任何手段。
玩了一會,見暫時還沒人回,盯著鏡面看了會,思緒漸漸離,想起了外島的事。
陸嶼然說得沒錯。
王庭百年前使用對付瑯州百餘名老人的時候,為碾滅西陵瞿家所有年輕人生命的時候,聖者出面將徐家所有人強行押走,不顧死活讓他們布陣消耗生命力的時候,何曾手過。
是他們生出悲憫之心了嗎。
絕不可能。
自從知道有世家在暗中用之後,溫禾安一直抓不住重點,不是不夠敏銳聰慧,而是驟然挖出的東西太多,一件接一件砸在頭上,很多都是過去發生的事,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最為要命的是,一直不知道王庭用的條件是什麽。
瑯州死的都是老人,衢州都是年輕人,徐家是傀陣師脈?能讓王庭出大手筆的條件若是如此簡單,這大街上,豈不是稍微有些能力的人都可使用。
畢竟人命在而今混不堪的九州,實在算不得什麽,隨意一場戰爭,都不知要死多人。
這幾件事裏甚至沒有一個共通點。
但現在。
找到了。
既然不是王庭不想和從前一樣直接將人殺害,既然不是他們不想跟押解徐遠思一樣扣押外島之人,那他們必然有著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
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一旦這樣做了,可能就會前功盡棄,多年心毀于一旦,所以不得不如此小心,放肆鋪張。
給凡人構建空間通道,給他們一刻不歇地布置幻境蒙蔽雙眼。
——江無雙出行,也沒有這樣的待遇吧。
反推一下,如果不這樣心伺候,會發生些什麽。
溫禾安指尖一下沒一下地點在鏡面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噠噠”聲,腦海中自描摹出會發生的畫面。外島的山民一輩子生活在深山中,聽過兵,聽過世家宗門,天上仙人大戰,但沒有遇見過,驟然遇到這樣的況,是人都會慌張,哭天喊地,向天地告饒,惶惶難安。
他們保持警惕,分不出心神再去喝什麽山泉水,不會心無旁騖滿懷對山神的信任和敬仰。
人的心靜不下來,再怎麽用第八都無濟于事,否則他們也不至于選擇外島,耗了這麽長時間。
毋庸置疑,村民們會沾染上諸多的負面緒,他們會“髒”,不再保持“純淨”。
所以這稽至極的“純淨”,才是完這道最為重要的條件,是王庭一定要守好的東西。
純淨,是人的緒,還是狀態,亦或者兩者兼有?
想明白這點後,溫禾安反而不著急了,對這種錯雜盤的事,向來有耐心,只要撚出了個頭,順著理下去,一整條線很快也就清楚了。
心不在焉的時候,眼睛會無意識睜大,視線長時間落在同一個地方,青順垂散,顯得格外從容寧靜。
林十鳶看了好幾眼,眼中幾經閃爍,有些猜想,又覺得有些虛幻不真實,直到應到一縷不算凜厲,看起來攻擊不強,但給人的迫分毫不減的氣息不經意間逸出,往陸嶼然手臂上一繞,一搭。
林十鳶的說辭中途卡住。
陸嶼然看了看溫禾安,指腹在小臂上輕拍了下,什麽都沒說。
他們的氣息平時稱王稱霸慣了,到哪都是獨一份的存在,真正鬥起來的時候彼此跟要吃了對方似的,可他們又非要纏那樣,像是要深刻到溶于骨之中,如今時間相隔不久,稍稍走神或不太注意嚴加控制的時候,會不經意溢出來一點。
空氣中的氣味悄然變作的盛夏甜桃果香,極淡,不細嗅聞不到。
溫禾安見他們驟然安靜,恍然回神,眨了眨眼。林十鳶實在是驚訝,上次陸嶼然為解開陣法,就有想過某種可能,但只要一想這兩位如今的境況和彼此的份,這道念頭就驟的打消了。
大家都是人,在最渾濁的權勢中心淌了一趟又一趟,自然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跟溫禾安從前就有,後面因為結盟誼加深,不算好友,也算個朋友,此刻收不住話音,吐出個短促的字節,很是遲疑:“你……”
便收住了話音。
然而坐在這裏的另外兩位,誰看不出眼神裏著什麽意思:這是怎麽回事,真的假的啊。
溫禾安慢吞吞將那縷氣息勾回來,林十鳶也反應過來了,臉上表控制得十分好,眉眼間那驚訝的微妙又化作誠心誠意。
陸嶼然視線落在側之人上,抵在椅骨上的長指半晌未,看不出什麽神變化。
掌心中靈戒一直都在,昨日想著要與商淮商議天懸家的事,需要付大筆靈石,這枚靈戒原本戴在的手指上,然而陸嶼然很喜歡牽的手,牽著扣著,十指握,當時不滿手上還有阻隔間隙,皺眉將靈戒摘下,丟到了一邊。
溫禾安手上的鏡面閃了下,散發出瀅瀅澤,低頭掃了眼,悄然站起來準備出門。
朝正在說話的林十鳶頷首含笑,左手接著落在陸嶼然右側手腕上,了,很快離開,掌心往前挪了半截,旋即覆在他的手背上,烏瞳幹淨,瓣輕啓輕合:“我先走了。”
陸嶼然垂眼看兩人疊的掌與指,須臾,結上下一:“早點回。”
溫禾安點點頭,路過林十鳶時停了下,低聲說:“忙完了看下四方鏡,有事和你商量。”
書房門合上。
林十鳶按捺住想翻出四方鏡看一看的沖,眼尾一提,尾一翹,笑容大方得,心中又是焦急,又覺得稀奇,溫禾安這一個作下來,什麽也沒說,但又將所有疑的問話都無聲回答了。
但很快發現這是一件好事。
——帝嗣變得很好說話。
“半個月。”陸嶼然好整以暇地將紙張推到林十鳶跟前,松口:“不管你要做什麽事,半個月解決好一切。”
林十鳶心中長長松了口氣。
陸嶼然半靠在椅背上,側臉沁進窗外沉進來的一抹金燦燦晚霞之中,半晌,他眼梢微一落,角弧度往上提了提,心中確實愉悅。
他素來知道自己是怎樣的秉,淡是真,抗拒生人接近也是真,但另一方面,他實在很喜歡和溫禾安相,接近。一句喜歡,讓他不至于再為一個巫久,一兩句要足的“豪言壯語”郁郁難抑,但有時候,也確實……會想要親口說出這段關系,明正大地出現在朋友們的視線中。
他就是不說。
但有時候,也藏不住,看上去應該很明顯。
林十鳶出去後,陸嶼然在窗前站了一息,在太徹底落山時手抵了下自己角一側。
覺。
他嗜甜的癥狀,隨著次次縱容,越來越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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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商淮懸著的另一半心終于還是死了,他大步上三樓,進書房門,對陸嶼然道:“懷墟那邊出了點岔子,可能要去一趟。”
陸嶼然起,皺眉:“什麽事。”
商淮邊走邊道:“他們搞什麽緣召,結果在蘿州城附近察覺到了兩道王族脈。”
陸嶼然眸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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