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

祁宴的懷抱溫暖，袍泛著金。

被摟著的郎，如浸泡在中，中酸的緒一點點消了下去。

“我無事，只是夜裏做了噩夢，方才尚未反應過來，還以為在夢中。”

衛蓁從他懷抱中離，看年浸于下，廓棱角分明，睫綴了點芒，映照得雙眸明亮，泛著淺淺的溫。

夢中青年的他，經歷了許多，眉眼間更多了些沉穩，有什麽明亮的東西從那雙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斂與深沉。

再看眼前人，一種不真實之便油然而生。

喃聲問道：“將軍今日這麽早就來了？”

祁宴擡手了眉心，眉眼蘊著一慵懶氣，“嗯，今日天氣涼爽，車隊也早點出發。”

衛蓁將頭靠在木窗上，幾縷烏發被晨間風吹得飄舞飛向他，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仰視著他。

祁宴問道：“怎麽這樣看著我？”

衛蓁角勾起淡淡笑意：“沒什麽，就是昨夜做夢夢到了你，想再看看你眼下的樣子。”

祁宴挑眉：“你做噩夢是因為夢到了我？”

衛蓁失笑：“怎麽會？我是夢到我的未來，夢到在晉國王庭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我怕我的前路太過曲折，布滿荊棘。”

聲音變輕：“祁宴，不管怎麽樣，你都陪著我，對嗎？”

夏風中，鬢邊碎發翩飛，簇擁著那雙亮的眼睛。

郎用這樣的目、這樣的語氣請求，大抵天下沒有一個郎君會舍得狠心拒絕。

“嗯。”他道。

簡單的一個字，融在暖風裏。

衛蓁淺淺一笑。其實那樣問，另一層意思是，不管在晉王宮發生什麽，也都陪在他邊。

而得到他這樣肯定的回答，便更加安心，也更加了心中的念頭。

前世他在晉國險象環生，四周都是豺狼虎豹，難保這輩子不會遇上上輩子的事。

晉王庭勢力盤錯節，與祁宴不過是外來之人，初來乍到極有可能因影響有些人的利益而被排。

前世的事要想理起來，實在棘手。

好的是，晉王之死應當在祁宴晉國一年半後方才發生，他們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可以好好規避。

且晉國再看看吧。會在必要的時候，提醒祁宴小心。

衛蓁看向他後。

的馬車停靠在叢林邊上，樹木灑下綠蔭遮住祁宴大半的影，林中也并無侍或是士兵。

應當無人撞見剛剛與他擁抱的一幕。

但衛蓁不敢再頂風與他談，擡手將卷起的竹簾慢慢放下。

簾子才落下一瞬，外頭便響起了他的聲音。

“衛蓁，你是不是還在糾結那夜的事，心中，不好意思面對我？”

祁宴不提還好，一提衛蓁就無地自容。

這話實在不好回答……說不好意思，好像顯得對此念念不忘，說沒放在心上，又好像不夠矜持。

郎微紅了臉，正斟酌著措辭，外面人已道：“那我們便如以前一樣相，你若是實在糾結，可以當那事從未發生過。”

衛蓁心中松了一口氣，“嗯。”

與他如從前一般相，確實是在的舒適圈裏。

可隨即一些往事浮上心頭，好像他們從前往，譬如在水中險些被他看去子，譬如同床共枕……哪一個不算親？

衛蓁并不知祁宴所想——

他看出衛蓁近來面對他，總是太過繃。

他讓如從前一樣與他相，是為了讓卸下心防，如此，他可徐徐圖之，慢慢接近的心。

車隊離國都越來越近，與他也越加謹慎。

衛蓁的琴課依舊在上，已經掌握基本的技巧，餘下要做的便是鑽研琴譜，日複一日地背譜與練習，偶爾祁宴會幫指出曲子中錯誤弦音。

為了避嫌，也是為了讓所有人看清他們并未逾矩，每每上琴課之時，都將馬車兩側的竹簾卷起，更衛淩上車在一旁聽著。

如此，便是祁老將軍看到，也不曾多說什麽。

車隊向北行進，旅途疲憊而漫長。

時不時有琴音從馬車中飄出，士兵們聽著那風中的琴聲，躁的心好似到泉水，漸漸被。

馬車之中，衛蓁與祁宴靠相對而坐。在一次次指尖與指尖若即若離間，有模糊的曖昧拉扯開。

必要的時候，他會來糾正的指法。

每一次他的手覆上的手，輕撥一下琴面，都衛蓁的心弦也為之一振。

有衛淩在車上，他與從不多說些什麽。但無聲更勝有聲。

他偶爾會拿出竹笛，陪奏一曲。

上一次他用竹笛給衛蓁吹了一首鄭地的曲子，曲調清婉揚靈，後來衛蓁翻看琴譜，才知道那曲的意思——

有同車，如舜華，將翺將翔，佩玉瓊琚。彼孟姜，洵且都。

有同車，如舜英，將翺將翔，佩玉將將。彼孟姜，德音不忘。

是誇贊同車的子，麗高雅，品高潔。

衛蓁指尖拂過琴譜書簡，擡起頭看向車門的年，他屈膝散漫而坐，風拂起他竹青的袂的一角，年郎的肆意瀟灑，不經意間就從袖間流了出來。

這一刻的他，仿佛只是世俗中的一個尋常兒郎。

搖搖晃晃的車廂之中，好像下了一場無形的春雨，郎的心頭一片，春心在暗一點點萌芽。

車隊一路北上，翻過群山，路過峻嶺，曲聲在風中飄散。

經過荒野，竟看到許多流民，越往北走，道路上的流民越多。

衛蓁手挑開簾子，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幹涸的河床。

農田枯死，土地貧瘠，道路上到都是衫襤褸的平民百姓，正在往北邊都城的方向走去。

難民們在荒野之中，見到了這樣一支簇擁著華蓋馬車的隊伍，知曉是貴人的車隊，爭先恐後地湧上前來，祈求軍隊施舍糧食，被護衛們趕走不許靠近。

難民不依不饒跟著。

衛蓁頭探出窗戶，看到車隊後那烏泱泱難民，問道：“他們是哪裏來的人，聽口音不像晉國人。”

“不是晉國人，是從晉國東邊齊國來的流民。”接話的是一道清冷的聲音。

左盈坐于馬車中，給衛蓁檢查完的眼睛，如是回答道。

衛蓁轉頭看向他：“左先生如何看出？”

“從他們的口音和著。如今東邊齊國，庸王當政，酒池林，黎民不安，又逢天下大旱，便不斷有百姓流民流亡到晉國來。”

左盈給檢查完，起告退離開車廂。

他特地喬裝過，為防太子等一衆人將他認出，給下弄了把胡須。

衛蓁著他離去，問車外祁宴：“左先生過齊國，這般了解齊國口音？”

祁宴低聲道：“不是，他妹妹在齊國。”

衛蓁疑：“妹妹？”

“是左家養，當年被充楚宮為婢，之後隨和親公主齊國，因姿出衆被齊王看中，將強娶封了夫人，所以他才會這樣了解齊國，也記恨齊王。”

衛蓁從祁宴的話中會到了一些別樣的意味。

左盈與其養妹，應當不只是簡單的兄妹這麽簡單吧。

祁宴嘆道：“齊王是短命之君，不會久活于世的。”

午後太太烈，士兵汗流浹背，隊伍不得不停下，休整半個時辰。

衛蓁在車中用午膳，聽著外頭忽起了一陣，與涼蟬對視一眼，走下馬車。

“怎麽了？”

“回稟公主，還是流民，上前來討要食，屬下已經將他們趕走了。”

一蓬頭垢面的老嫗，正被士兵們拖著要趕走，聽到士兵們喚衛蓁公主，連忙沙啞著聲音求道：“公主，公主，求求你救救我的孫，我的孫快死了……”

老嫗以頭搶地，頭上磕出一片殷紅的，水順著皺紋壑流下，濺在黃土地上。

雙瞳混濁，哀哀道：“再沒有糧食，我就要割給孫吃了，公主，求求您……”

的孫蜷在懷中，瘦骨嶙峋，如土，幾乎沒有一點生氣。

衛蓁眉心微微蹙起。

士兵們見公主不發話，也不敢輕舉妄。

“勸你莫要管他們的事。”後響起一道聲音。

景恒從馬車上走下來，看著跪在地上祖孫二人，道：“道路上都是流民，都在觀著車隊，如若車隊施舍了一個，剩下的也會撲上來。”

衛蓁正是清楚這一點，才觀不前。

能將食施舍給一個，給第二個，卻不能救第三個、第四個……

一旦開了一個頭，剩下的流民見此，定會蜂擁而上強奪糧食，乃至暴起毆打士兵，到時候場面控制不住，便是要見的。

思量之下，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景恒再次出聲制止，衛蓁已朝著那老嫗走去，到面前蹲下，聲道：“這位老阿姆，我護衛送你和你孫去最近的城池可好？”

城池外有專門給流民施粥的鋪子，他們到了那裏，便不至于活活死，暴荒野。

老嫗訥訥地擡起頭，“公主不給馕餅嗎？”

衛蓁正要與解釋，那老嫗突然傾，朝著衛蓁撲來。

“公主小心！”士兵高呼。

那老嫗目的不在衛蓁，而是腰間那枚名貴的玉佩。

撲向衛蓁，力去奪那玉佩，得手之後，也不管地上奄奄一息的孫了，轉就要將玉佩扔到路邊等著的孫兒手裏。

才邁開一步，忽然腳下一痛。

一道年的影出現在了後。

老嫗被踹翻在地，後背被一雙黑皂靴狠狠踩著，口中慘連連。

祁宴面無表垂下子，拾起掉在地上的玉佩，同時那利劍出鞘，直朝老嫗的手砍去。

但聽一聲哀嚎，那老嫗的手已被生生割斷。

祁宴起朝衛蓁走來，沾滿的手握著玉佩，將它遞回來。衛蓁接過。

那老嫗的孫子見到這一幕，早就爬著跑走了，哪裏還管老嫗的死活？

“公主……”老嫗在地上痛苦扭如泥鰍，沾滿一黃土。

衛蓁面上著幾分冷，不願再管，轉對邊人道：“找個侍衛，將的孫送到最近的城池。”

士兵抱拳：“喏。”

衛蓁往馬車走去，景恒聲音從旁傳來：“衛蓁，你看你對他們好，他們記掛你半分嗎？我方才就提醒過你，這種下等賤民，就是吸的蛭蟲。”

話語中帶著諷刺。

衛蓁正要開口，祁宴已先一步擡手，護上馬車。

祁宴角微挑：“太子不指責那老嫗貪婪，怎麽反倒來指責起公主的善心來？太子殿下是錦玉食，生來富貴，可憑什麽就高高在上蔑視一切其他人？”

景恒冷笑：“孤不過好心提醒公主罷了。”

衛蓁卷起簾子，上車之後，涼蟬為打來水，清理被弄髒的裾。

衛蓁脖頸上還沾著被老嫗弄上的髒灰，灰蒙蒙的，極了。

衛蓁正要用帕子拭去，涼蟬驚呼一聲：“公主，您脖頸上怎麽起疹子了？”

衛蓁拿起銅鏡，果然看見自己脖頸右邊，那被老嫗過的地方，浮起了一顆顆指甲蓋大小的紅疹。

不多時，祁宴帶著左盈上馬車，與此同時，衛淩與晉使聽到靜，也連忙趕到車外。

使臣立在窗外，眉心鎖。

那細的紅疹蔓延極快，前後不過一會，便爬滿了衛蓁右下方的臉頰。

使臣道：“剛剛那老嫗臉上有不疹子，可是那時老嫗過到公主上的？”

左盈將針在蠟燭上燒了燒，“是。這紅疹極易傳染，應當是在流民中流傳的惡疾。”

使臣嘆道：“這疹子能消下去嗎，日後會不會留疤？車隊還有四五日路程，就到國都了。”

車一片沉默，使臣的心不由懸了起來。

良久他無奈嘆息一聲：“公主剛剛不該下車去啊。”

衛蓁垂下眼簾：“若我事先知曉，必然不會下車，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是無用。使臣不必再唉聲嘆氣。我知使臣一路勞，如今我容損，是我愧對使臣。”

衛蓁的頰邊是一片火燒的痛，當針尖挑破的紅疹，刺痛傳來，下意識手攥邊人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