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老夫人上了年紀，常有暈厥之癥，府里便長年養著府醫照料的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府醫先是喂了晚余一顆藥丸，幾針下去，人便悠悠醒轉過來，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阿彌陀佛，晚余姑娘醒了……”胡盡忠驚喜地喊道。

祁讓立刻就要上前。

孫良言忙手攔住，對江連海道：“江大人，令千金醒了，您還不快過去瞧瞧。”

江連海會意，忙上前單膝跪在地上了聲“晚余”，一臉關切道：“好孩子，你可嚇死為父了，現在可好些了？”

晚余的視線越過他，直直對上祁讓投來的目，布滿的眼里是滿滿的恨意。

這一眼仿佛一把刀狠狠扎在祁讓心頭，他面上強自鎮定，心卻一陣刺痛。

他著臉側被晚余抓撓出來的傷，心中暗自懊惱。

剛剛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得知喜歡的是徐清盞，他的緒就一下子失了控，迫切地想要把占為己有。

仿佛這樣就能完全地屬于自己了。

就不會再想著離開了。

就不會再惦記別的男人了。

他沒想傷害，就是想讓屬于他。

他貴為天子，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心，怎麼就這麼難呢？

晚余在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視線，默默閉上了眼睛。

這里有這麼多令恨之骨的人，一眼都不想多看。

江連海還在恬不知恥地扮演慈父的角，憂心忡忡地問府醫：“三小姐的況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大礙？”

府醫說：“三小姐悲傷過度，氣逆行，眼下雖然醒了，但十分虛弱，需要服用湯藥臥床靜養，靈堂太冷，氣又重，實在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就送回去歇著。”祁讓了一句，起就要去抱。

胡盡忠連忙擋在他前面，小聲道：“我的爺，這一回，只能奴才替您代勞了。”

祁讓頓住腳步，眼睜睜地看著胡盡忠把晚余從地上抱了起來。

江連海一的冷汗，忙吩咐下人帶路，送三小姐去梅夫人的院子暫住。

祁讓也想跟過去，孫良言勸道：“后院是眷的住所，外男不方便，大人出來多時，也該回去了。”

江連海也勸：“下替小多謝大人關懷，大人請先回府吧，有什麼事下再讓人送信兒給大人。”

祁讓只得止步，沉聲道：“既是靜養，就把你家七八糟的人看好了，不要讓們過去打擾，晚余姑娘是皇上的人，倘若有半點閃失，皇上怪罪下來，你們誰都吃罪不起。”

“是是是，下明白，下會讓人好好照看的。”江連海連連點頭，送祖宗一樣把他從后門送了出去。

江晚棠從頭到尾都沒得到祁讓一個正眼，在他走后，默默撿起了被忘在地上的狐裘披風抱在懷里，神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

晚余則被胡盡忠一路抱回阿娘生前居住的小院，放在了阿娘睡過的床上。

屋里到都是阿娘生活過的痕跡，被褥上還殘留著阿娘慣用的梅花香味的熏香。

悲傷再一次如水漫上心頭，側面向墻壁，哭得肩膀抖。

胡盡忠氣吁吁地站在床前，看著即便悲痛絕，也著寧死不屈的背影，暗自搖頭嘆息。

這姑娘真是太倔了，倔得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在宮里這些年，心高，脾氣倔的嬪妃也見過不，卻從沒見過一個像晚余姑娘這樣，視帝王恩寵如糞土的。

皇上從前多冷靜的一個人，從來不在男之事上費半點心神，而今為了，都快魔怔了。

堂堂一國之君，差點在靈堂干出那樣的荒唐事。

要不是晚余姑娘及時昏厥，這事要如何收場？

以這姑娘倔強的子，只怕他前腳得到了人家的子，后腳就能得到一尸。

后宮佳麗三千，天天晚上洗干凈了盼著他臨幸，他偏就和一個鋪床丫頭耗上了。

想把人留住，又始終不得方法，回回搞得兩個人都遍鱗傷。

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自己這個太監都快急死了。

晚余哭了一會兒，先前給梅夫人守靈的兩個丫頭端著溫水和湯藥進來，奉了江連海的命令伺候洗漱喝藥。

晚余心力瘁，躺在床上一不。

其中一個丫頭意有所指的勸：“小姐縱然再傷心難過，也要顧好自個的子，否則明日力不支，沒法給夫人送葬，夫人就白死了。”

這丫頭落梅，和另一個丫頭尋梅，是們母住在外面時就服侍的。

梅夫人給沈長安的信，就是落梅送去的。

知道梅夫人是為何而死，因此才這樣勸晚余。

晚余聽了的勸，慢慢轉過，從床上坐了起來。

落梅說得對，敗就在明天，要盡可能地保存力，才有可能逃出去。

倘若因為力不支沒能逃，阿娘就白死了。

洗了手和臉，喝了藥，又把江連海讓人送來的飯菜吃了大半，略坐了一會兒，便倒頭睡去。

原本今晚是打算給阿娘守靈的，現在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守不守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逃出去。

只要能逃出去，不守靈阿娘也不會怪的。

現在要做的，就是吃飽睡足，靜待時機。

因著祁讓臨走時的警告，江連海嚴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許去打擾晚余。

四小姐江晚清因為對晚余出言不遜，被大夫人打了二十戒尺，罰去祠堂跪著思過。

二小姐江晚月嫁到外地回不來，五小姐江晚心被姨娘拘在房里不準出門，家里的兩個公子負責在前院招待客人，從頭到尾沒有面。

剩下一個大小姐江晚棠，也不愿去自討沒趣，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里，親手清洗祁讓落下的那件狐裘披風，暗中盤算著自己的事。

晚余沒時間傷，讓落梅給煮了一碗安神湯，安安生生地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披麻戴孝地跟隨送葬的隊伍往城東而去。

江家祖墳在城東玉泉山的山腰。

玉泉山奇峰異石，山勢險峻，春夏秋三季，常有人山游玩，到了冬天，終日積雪不化，便了人跡罕至之地。

今年的雪來得早，下得又猛，放眼去，山上山下皆是白茫茫一片。

送葬的隊伍全都穿著白，戴著白帽，一進山，幾乎要和漫山遍野的積雪融為一，倘若有人掉隊跌進雪窩里都不會被發現。

山路難行，雖然江家提前來人清理過，大家仍走得十分艱難。

中途，抬棺的人不小心了一腳，差點連人帶棺材一起摔下去。

眾人都驚呼起來，隊伍一陣。

晚余在徐清盞的人和兩個丫頭的掩護下，趁離了人群，匍匐在一塊巨石后面的雪窩里靜靜等待。

等送葬的隊伍重新出發后，便爬起來，借著山石的遮擋向山中逃去。

進山之前，最后一次含淚看向遠飄搖的白幡。

為了逃跑，不能送阿娘最后一程了。

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祭拜阿娘。

但知道，阿娘會原諒的。

只要能逃，阿娘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上山的路更為難行。

除了道路崎嶇陡峭，還有嶙峋的山石和覆蓋在冰雪之下的坑。

一不小心就會踩空跌進去摔得頭破流。

好在這些難不倒晚余，因為這座山是從前和沈長安徐清盞最常來的地方。

那時候，徐清盞還不滿十二歲，因為模樣生得好，被京城一個好男風的紈绔子擄進了后宅。

小小的年不堪辱，一刀捅死了那人，趁夜逃出去，打扮乞丐躲避那家人的抓捕，剛好躲進和阿娘居住的偏僻小巷。

那時的也才十歲，因為父親不喜歡，每每父親來找阿娘時，阿娘就給幾個銅板，出去買零吃。

那天，買零回來，在巷子里到了翻垃圾的徐清盞，見他實在可憐，就把自己買的零都給了他。

徐清盞一開始很警惕，架不住腹中，還是接了的好意。

只是他很孤僻，像個沉默又狠戾的狼崽子，問他什麼也不說，只拿那種兇狠的眼神看著。

可就是莫名的心疼他，想幫助他，后面的幾天，總是從家里拿東西來給他吃。

徐清盞漸漸和悉起來，看的眼神也變得溫和，但依舊不肯說話，害得以為他是個啞。

然而，幾天后，徐清盞的行蹤還是暴了，被一群家丁堵在巷子里拳打腳踢。

從家里拿了饅頭來找徐清盞，看到他被人打，就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救他。

奈何只是個孩子，和那些家丁力量懸殊，眼看著徐清盞快要被打死，就趴在他上死死抱住他，替他擋下那些致命的拳腳。

后來，和徐清盞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危急關頭，沈長安突然出現，打跑了那群家丁，把他們救了下來。

沈長安問了家的住址，把和徐清盞一起送回了家。

阿娘看到遍鱗傷的嚇了一跳，連聲問出了什麼事。

徐清盞直到那時才開口說話，說自己捅死了戶部尚書家的公子。

沈長安那時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年，縱然知道事態嚴重，卻毫沒有慌，為防止尚書府的人找到家，當機立斷地雇了一輛馬車，拉著他們兩個出城逃進了玉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