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皆退到了遠，福順公公一看顧惜枝幾番撐地都站不起來，便指了兩名太監把也架遠了。

殿中約約還能聽到瑞王爺的聲音，福順公公雙手揪在袖子里，眼里難得地閃過忐忑與糾結。

可片刻后，他還是召來旁一個小太監，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那小太監聞言，點了頭快步離去，形沉穩，毫無二話，可見是福順公公親自培養出來的心腹。

眼看著小太監的形消失在宮道盡頭，福順公公輕舒出一口氣，目收回之時，卻不期然對上了江潯探究的眼神。

福順猛地一，急忙又收拾心緒，沖江潯若無其事地點了頭，這才雙手攏起，垂首看向腳尖，恭敬地守在了殿外。

與此同時，殿。

盛帝居高臨下看向趙懷朗，卻不曾回答趙懷朗的質問，只是沉聲問道：

“老二，這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

趙懷朗眼見自己那般聲嘶力竭的一番話，只得了盛帝如此淡漠又平靜的回應，心頭聚起的一口氣驀地就散了。

他肩膀聳了聳，這一刻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以至于臉上神扭曲，瞧著哭笑不得。

再小的石子投進湖里，都能激起漣漪，可不被在意的人，即便是豁出命去吶喊，也激不起半點波瀾。

累了。

真的累了。

“父皇，崔家已倒，母妃被足，兒臣又忤逆犯上，您可以安心了，兒臣對燁兒再無半分威脅。”

“只要父皇能留母妃、留甄氏與穆兒一命，兒臣要貶要關，要殺要剮，悉聽父皇置就是。”

趙懷朗說著，深深叩首。

哀莫大過于心死，趙懷朗用萬分平靜的語氣，已然訴盡最后的怨氣。

這一刻，盛帝眉宇間還是難忍。

可他心里無比清醒，這個兒子......已不能留在朝中了。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要老二知曉，自己絕非他口中那般無，而造就今日之局面，也因著他實在是個愚蠢的！

“崔道元的認罪書你也看了，可瞧出什麼來了？”

如此突兀的一句話，心如死灰的趙懷朗錯愕地抬起了頭。

盛帝對上趙懷朗驚疑的目，只幽幽補了一句：“朕何時說過，要將儲君之位留給燁兒？”

趙懷朗聞言幾乎是下意識地應聲：“難道不——”

可話到一半，忽然又沒了聲。

因為他心里清楚，父皇從不說無用之語。

可除了燁兒，三弟已被終監，難道......是他？

笑話！

若父皇當真屬意他，那這二十年來的冷待算什麼？當初的出爾反爾算什麼？這幾日足母妃、除崔家又算什麼？

把他上絕路，摔打得遍鱗傷，最后告訴他，懸崖下是山頂？

趙懷朗啞然失笑，幾近自嘲地問道：“父皇，難道您要將儲君之位傳給兒臣嗎？”

盛帝眸幽深，淡淡吐聲：“若朕今日以前......確有此意呢？”

話至此，盛帝猛一拂袖，轉走到案前，將其上已然摞得整齊的認罪文書再次一腦甩到了趙懷朗前。

“老二，你道這一次，崔道元為何認罪認得這般干脆？”

“被旁人耍得團團轉卻猶不自知，比起江潯，無論心智還是心，老二你實在是差遠了！”

這句話如同雷霆，尖利、冷厲又毫不留面，讓趙懷朗止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他滿臉難堪地仰起頭來，從如此貶低與責難的話語間，聽出了背后的深意。

趙懷朗蠢嗎？

不，他一點也不蠢的。

比如此時此刻，從盛帝的只言片語間，他便得出了一個，與自己二十年來的認知都相悖的猜測，也約瞥見了這一局背后的真相——

父皇屬意他，江潯與藺老卻極力阻止，外祖父已陷囹圄，卻仍舍命要全他。

可他......卻已落陷阱，再無轉圜余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盛帝瞧見趙懷朗幾經變換的臉，知曉他該是猜出背后真相了。

這一刻，盛帝面稍霽，垂眸等著趙懷朗痛哭流涕，向他懺悔，為他方才的口無遮攔，忤逆犯上告罪。

可是，趙懷朗以手撐地，卻良久都沒有反應。

盛帝眉頭一蹙，邁步上前，這才發現趙懷朗前的地磚上有淚印斑駁。

接著，趙懷朗莫名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甚至傳到了殿外。

他明明是在笑，卻偏偏人聽出了濃重到化不開的悲意，讓人一陣骨悚然。

“父皇，兒臣還應該恩戴德是嗎？”

笑聲戛然而止，趙懷朗猛地抬起頭來，雙目發紅，臉上已是赤的怨懟與瘋狂。

“您拿母妃和外祖父的命來考驗兒臣？若兒臣當真無于衷，視若無睹，那又與禽何異！”

“是否那時候，父皇又要以冷心絕為由，對兒臣心生不滿，而后再設下一道又一道的考驗，直至兒臣也如大哥一般油盡燈枯，如三弟一般終生監，父皇就滿意了！就收手了！”

“您對崔家趕盡殺絕之時，可曾想過，當初是崔家賭上滿門項上人頭，將您一手推上帝位！”

“若這儲君之位，父皇您給誰都不滿意，兒臣也希父皇千秋萬代，長生不老，可是這世間生老病死，誰能逃過！”

“父皇，您回頭看看啊，當年的皇爺爺、宸妃娘娘、榮皇叔，后來的皇后娘娘、大哥，直至如今的淑妃娘娘、三弟，還有母妃、外祖父、兒臣！”

“這個皇位，這個儲君之位，到底要賠上多人的命和一輩子，您才肯善罷甘休！”

“考驗？”

趙懷朗言語間一聲高過一聲，話至此，又沒忍住苦笑出聲。

他跪得筆直，不閃不避地對上盛帝的目，臉上著瘋狂與決然，揚道：

“將人推絕境，再去考驗人，父皇您捫心自問，今日換做是您，又能否通過您自己的考驗？”

“所以啊，說到底，還是父皇您生多疑，薄恩寡義，自私自利，貪權勢，是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

“父不慈，則家生，君不明，則國生禍，父皇，您且睜眼看看，何為妻離子散、眾叛親離！何為宮闈泣，君臣相悖！”

啊——

趙懷朗聲音到極高，卻化作了一道短促而凄厲的慘呼。

隨即，他整個人倒跌出去，哇地吐出了一口來。

盛帝出去的腳還未收回，整個人雙目怒瞪，面漲紅，脈僨張。

盛怒之下，他一腳踹向了趙懷朗的心窩子，用了死力氣。

眼看地磚上紅艷艷的漬散開，盛帝驟覺眼前刺痛，整個人晃了晃，連連后退，直到后腰靠在了玉案上，才堪堪站穩。

他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一郁氣在腔中流連不去，正要怒斥出聲，誰知這時候，趙懷朗面如金紙，竟撐地又吐了口出來。

盛帝終究是慌了，急忙抬手要喊醫，可方一張口，卻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