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顯然沒想到,江潯連此事都已悉。
后頭的話江潯雖然沒有明言,但盛帝卻清楚,以江潯的聰慧,定已全然猜出了他的意圖。
但,這又如何呢?
他是天子,掌生殺大權,只要皮子,就可以定奪江潯的生死。
而今,江潯也確實沒有價值了。
方才他說,儲君之位只能傳給燁兒,這是實話,也是他......僅剩唯一的選擇了。
不過,他對江潯還有幾分好奇之,當年的癡傻兒,怎的發一場高燒,就了如此驚才絕艷的人?
他的上,絕對有!
“修直,你究竟想要什麼?”
盛帝再開口,此刻“修直”兩個字聽著卻那般諷刺與虛偽。
“你要功名利祿?要位高權重?還是,呵——”
盛帝說著,自己倒笑出了聲,“你若要這些,朕倒安心了。”
“崔道元也聰明絕頂,也心細如發,但朕從不忌憚他至此,因為他有赤的野心,他后有崔家,前有老二。”
“可是修直,你不一樣,你什麼都不要。”
“當年,朕本無意讓燁兒再與你扯上關系,是稷兒他彌留之際,拉著朕的手,讓朕無論如何都要答應,讓燁兒做你的學生。”
“朕到底沒舍得他含恨而去,便點了頭,可這......卻了朕最后悔的決定。”
“燁兒如今與你親厚太過,視你如師如父,連朕這個親,都比不過。”
“所以修直,告訴朕,你究竟要什麼?是否想著,挾主以號令天下?”
其實,連盛帝一時之間都說不清,他所憂心的到底是什麼。
他明明閱人無數,卻不能徹徹底底看江潯。
江潯似乎不在乎權勢,可瞧著,卻偏偏又心中有所求,似要有所為。
他憂心,燁兒對江潯依賴太過,到最后趙家的皇位名存實亡,趙家的江山也淪為江潯一展宏圖之地。
很顯然,江潯聽出了盛帝的言外之意,也讀懂了盛帝的憂慮與不安。
穿越過來后,他確實混沌過,迷茫過。
他所在的時代,無數前輩為了推翻了君權,不知流了多,犧牲了多命。
而這個時代,依舊君權至上。
他曾試著,向老師聊起他所推崇與向往的新思想。
可開明如老師,第一次厲聲訓斥了他,甚至抄起一旁的戒尺,狠狠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老師說,這是大逆不道,是逆天而為,是自尋死路!
他是個執拗的,偏跪得板正,與老師據理力爭,最后卻敗下陣來。
他因此輾轉反側,靜思數日,在一片混中恍惚意會了老師的用意。
歷史太長,翻開全是答案。
華夏尚且歷經數千年的君權統治,方在漫長的歲月中艱難跋涉,逐步邁進如今的新民主與新時代。
他何以認為,自己可以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封建時代一蹴而就?
百姓大多目不識丁,他們日復一日地躬于土地之上,為果腹而憂,為生存而碌碌奔波。
你同他們高談闊論思想與變革,不如捧給他們幾碗米,分給他們幾畝田。
那些功偉績、千載功名在普通百姓上,從來都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所以在這個時代,能有一個開明勤政、民如子的君王,止兵戈、減刑罰、免農稅、輕徭薄賦,于百姓已是至幸,是盛世了。
而他腦海中那些,由無數先輩以熱與生命為代價總結凝練而的嶄新思想,亦當竭力傳承后世。
待到有一日,時機,或許這些思想也能指引如他那一輩,積極進取的有志之士,為燎原的星星之火,為暗夜中前行的明燈!
所以,圣上問他要什麼?
他要信仰真,要盛世降臨,要見國泰民安!
而這些,在這時代,需要一個明君。
圣上該是約看出了他心中所求,擔憂他取燁兒而代之,篡奪了皇位。
可他江潯今日之所以得人心,得貴人相助,是因著他不貪權勢,又為民請命。
若有一日,他當真挾天子以令天下,便是臣賊子,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反賊。
如張獻、陸將軍乃至岳丈大人一般的忠臣直臣,第一時間就容不得他,彼時他又談何為國為民?
起,則民殤,而后天下。
還有一點。
圣上說,燁兒視他如師如父。
人心換人心,除了當年太子殿下所托的緣由,多年相,他視燁兒同樣是徒似子。
若非要說人心叵測、世事無常,燁兒日后或會有變數?
亦可塑,真更可貴。
且世間諸事,大業者,豈有不冒風險之理?
上一世奔赴戰場時,他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今生,又何妨?
這瑰麗長河,熠熠史卷,本就是吾輩前赴后繼所譜寫與織就,若死,愿做筑城沙礫,做后來之輩的踏腳之石。
所以,他無懼死,卻不愿死得輕易,死得毫無價值,死在尚未發發熱之時。
江潯沒有回避盛帝的問題,除了瞞去穿越相關的一切,他悉數如實道來。
盛帝聞言不由心神恍惚,隨即翻涌而上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假的。
場面話誰不會說?
他江潯難道是圣人不?
江潯卻似乎早就料到盛帝有此質疑,他面不改,轉看向殿外,沉聲道:
“圣上,如微臣這般,心懷盛朝、系念家國、眷顧百姓之人,實在數不勝數。”
“您大可召見微臣的岳丈大人、陸將軍、張史,乃至國子監的學子,甚至普天之下萬千黎庶。”
“家國面前,多的是無畏無私之輩,臣之唯一不同,不過在于與皇孫殿下是師生罷了。”
“當年圣上潛心向學,揮毫文時,念得不也是家國天下,立志創千秋偉業,萬古明君,垂范后世,彪炳史冊嗎?”
言罷,江潯朝盛帝恭敬行禮,躬一拜。
盛帝神幾番變化,眉宇間似有一容悄然浮現。
然而,數十載如影隨形的深重疑忌,早已深骨髓,絕非輕易便能拔除消散。
再者,既然如江潯所言,大盛朝忠心耿耿、懷家國之人猶如過江之鯽,他一個又何妨?
為帝王,江山社稷之穩固高于一切,到底不能留下哪怕一一毫,有可能撼趙家統治基的潛在威脅!
思及此,盛帝撐著玉案,緩緩起。
可他還未開口,江潯卻驀地抬起頭來,俊郎的面龐在明暗疊的書房里,也顯出了幾分與往日不同的神來。
“圣上這是,非要臣這條命嗎?”
盛帝聞言眉心一跳,霍然扭頭看向江潯。
然而,還未等盛帝做出反應,殿外便響起了福順公公倉促又急切的聲音:
“圣上,太子妃娘娘攜皇孫殿下求見!”
盛帝聞得此語,雙眸之中寒芒乍現,如利刃般直刺江潯。
他以為,是江潯為了活命,將趙元燁母子請了來。
若果真如此,江潯對燁兒實在說不上有多深的誼。
那麼他的擔憂,假以時日定要真!
盛帝正這般想著,可下一刻又怔住了。
因為江潯眉頭蹙,此刻面上流出的,是與他如出一轍的震驚與意外。
此時,殿外已然響起求見之聲:
“兒臣求見父皇!”
“孫兒求見皇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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