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倏地一抬眼。
宣琮沒好氣:“看個屁,我沒進你南書房。不過長林院的書齋老先生,上次還和我說你料用得兇!”
宣玨斂住神,嘆了口氣,額角作痛,但他沒和宣琮爭執,極為克制地頷首溫聲道:“我曉得了。”
宣琮剛松口氣,就聽到這倔驢又道:“我先去跪著了,和爹娘說下不用留我晚膳。”
宣琮:“…………”
從小阿玨就讓他們放心,不爭不巧,聰慧清明。
但沒想到這自乖巧,不吵不鬧的,一犯病就犯個大的!
見宣玨毫不猶豫地去轉去祠堂,宣琮心知這事,他也管不了、說不了。
沒敢去和母親說,等父親回來,難得發愁地告之了宣亭。
宣亭任職史臺已近十年,資歷不淺,因此不事務要他定奪,頗為忙碌。
他年近半百,眉眼間細紋遍布,但不難看出是副清和端正的好相貌,只是也略微古板,看上去有些不近人。
宣亭一挑眉,沉聲問道:“人呢?”
宣琮:“……還在北祠堂跪著,半下午了,午膳也沒用。”
宣亭拍了拍兒子肩膀,道:“行,我曉得了。你先去喚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職調,宣家北遷,老祖宗的靈位也都不辭辛苦地帶了過來。
擺放在最進間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里燈火晦暗。
只有十幾枚蠟燭,依次綴在各個角落和案臺,供奉亮給數不盡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派來的仆人,在焦急地勸導,宣玨沒理,實在無奈,才道:“行了,無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舊,仆人額角卻急得冒冷汗,還想勸,剛張,瞥到輕步的人,急急忙忙躬道:“老爺。”
“下去吧。”宣亭沖仆從擺了擺手,走向堂前。
他們松了口氣,應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倆,一負手站立,一筆直跪著。
宣亭看了眼即將加冠的子,又看了眼案臺上數不清的前人魂靈,問道:“為父來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見宣玨猶豫,他又補充道:“說說看,不管說什麼。憋在心里,會憋出病來的。”
明滅不定的燭火芒,打在宣玨臉上,愈發襯得他側臉致,恍若雕琢。
他掙扎地開口:“……我放不下。父親,我放不下。”
“還有麼?”
宣玨:“我……想要試試。無論結果如何,都想試過,才心甘愿。”
“嗯?”宣亭像是難得見小兒子這般心神不寧,笑了聲,寬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愿?”
良久,宣玨才道:“是甘之如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這小子斂。
小時聰慧過了頭,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心眼,那時,妻子對他長吁短嘆,害怕幺兒慧極必傷。
長大后,也是心思抑,難得見他……這麼坦誠熾烈。
宣亭沉默了會,復又笑道:“毋庸后悔,萬勿回頭。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罷。不害他人,不越規矩,誰管得著你想干什麼?不過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廢的是你的心和緒。若是真決定了,也莫一人扛著——實在難琢磨的,我是沒多功夫陪你折騰,但你可找你兄長。”
宣玨輕輕“嗯”了聲,又忽然問道:“若是后悔了呢?”
宣家家風如是,上輩子,哪怕他二人劍拔弩張,他也從未后悔。
直到那時春日——
許久以來,陳墨都對他糾纏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幾年,也暗中遞過書信。
宮后,更是沒送湯送糕點。
有這般退避三舍。
宣玨求之不得,但卻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問:“最近怎麼了?”
問的是陳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里轉了一次,出來就這樣了。”
“說了什麼?”宣玨一怔,問。
白棠知道這句話里,問的“”,定是玉錦宮那位,一板一眼回復:“也沒說什麼。就說,求而不得,何須再求。沒必要讓自己面目全非。”
宣玨聽后,合上奏折,沒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時,問道:“……我做錯了嗎?”
他從不后悔,但在那一刻,卻覺得……還不如當初放棄,充耳不聞,和一起死在戰叛的煙火里。
而不是去謀求無上權柄。
白棠沒法給他回答。
于是,宣玨來到玉錦宮,走至床榻。
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穩,青披散垂在耳畔,襯得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來后,宣玨對尚在愣神的道:“……要不,我放你離開吧。”
“……離開?”謝重姒瞬間從迷糊的晨夢里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這倆個字,然后古怪地道,“你讓我離開去哪?天金闕,我自小長大之,我能報出未央宮有多塊青瓷玉磚,攬月池有多棵丹桂,甚至書房里,哪個角落,有我小時用刀刻的字和年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玨,你讓我去哪?!”
這是除卻目睹謝治死外,第二次歇斯底里。
那日,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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