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策道這才回過神來，擺擺手道：“不是對你。羹湯煮的不錯，下次朕還想吃的話，重重肯不肯再下個廚？”

“當然。”謝重姒言又止，還想說什麼。

謝策道大口喝完羹湯，拿過一旁宮人奉上的帕子，制止道：“行了，別給那混賬東西說好話了。你說朕也不聽。蔣明，送重重回去。”

蔣明立刻上前，討好地笑道：“殿下啊，陛下還有一堆政務要理呢，咱先走吧？”

“哦……”謝重姒這才悶悶不樂般收了碗勺，“那兒臣先回去了，父皇別太生氣，氣極傷。”

說完，就隨著蔣明，踏出太極殿。

金烏已沉，皇城陷浩瀚的殘紅。

金闕琉璃瓦也锃亮輝，檐角銅鈴悶響，底下來往宮人群，步履匆忙。

謝重姒將食盒遞給葉竹，收斂了在父親面前才會有的憨，等宮人減，才輕輕開口：“蔣公公，這兩日，沒有人來讓你進言吧？”

蔣明差點沒給跪下。

當然有的。

太子一黨，三殿下一黨，還有其余渾水魚的皇子后妃。

哪怕沒有直來直往，也有暗相試探。

想讓他張說好話，或是煽風點個火。

他左右逢源，賄賂都收了一籮筐，正準備保持中立，什麼都不說，當個悶葫蘆。

可可可可殿下怎麼突然就挑破了啊！

“有、有的。”蔣明僵地回，福氣喜慶的圓臉上掩蓋不住慌張，“不過爾玉殿下明鑒，給奴婢一千個膽子，奴婢也是不敢讒言構陷太子殿下的！”

“無事，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謝重姒笑了聲，殷紅的在殘下更如烈火，側面對著夕，半張臉明，半張臉暗，宮裝繁復，猶如春末一地殘紅的層疊鋪展，“本宮也需要公公代說幾句話。”

蔣明心道：怕不是給太子求。

謝重姒：“若是父皇削除皇兄太子之位，貶謫出京，百越之地是個不錯歸屬，公公可諫言一二。明鑒或難，那便暗中勸導。公公跟在父皇邊快三十年了，比本宮更懂他心思。此事麻煩你了。”

蔣明一個激靈，險些沒跳起來——

百越之地，那可是民不聊生的蠻荒之所啊！

“……殿下！”他驚慌不定，“敢問殿下是何意圖？”

謝重姒嘆了口氣：“蔣公公啊，人這一雙眼，向上看，眾生平等，向下看，豬狗不如。廟堂高居慣了，如何能品到五谷滋味，當權富貴久了，也看不見民生艱辛。他非得自己沉下去，才能重新爬起來——按我說的去做罷。”

蔣明一震，不由抬頭，看那浸沒在夕余暉背影，朗聲說道：“到時候實在不行，本宮寫信，給皇兄賣慘，總歸不會讓他走偏走窄的，放心好了。快到未央宮了，公公不必再送，回太極殿吧。”

“……喏。”蔣明震撼過后，頭皮發麻。

這位主寵他知道，可如此面不改地決定太子歸，是他未曾預料的。

而且看意思……

怕不是朝堂也有人手。

否則如何能如此斷定，陛下會削太子之位？

太元五年春闈剛落，都風波乍起。

太子與帝王不知因何起了齷齪，被關宗人府十天后，帝廢太子，貶謫百越之地。

此月月中，春闈會試考題泄之事出，謝策道不輕不重地掲過，并未太過責罰負責此事的三皇子謝溫。

但本因太子被廢而竊喜的三皇子一脈，也明顯謹小慎微了很多，全然沒有被放過的覺。

只好愈發戰戰兢兢，剛翹起的尾又落下，夾做人。

謝重姒聽著葉竹笑得樂不可支：“哎殿下，您別說。三皇子妃看您，還有點張揚跋扈的，估計是記仇您之前沒把阿九給他們，再看太子殿下被削，想欺負您。今兒我又到和婢，您猜怎麼著，灰溜溜遁走了。”

“百越王。”謝重姒糾正。

葉竹吐了吐舌頭：“還不是過幾年又會封回來。”

謝重姒不置可否地看一眼。

葉竹：“好啦好啦，奴婢知道了，謹言慎行。您要是用這些手段法子，對付其余不安分的皇子，哪還有他們的事兒——陛下鐵定向著您嘛！”

“又不是正大明的謀。”謝重姒吹了吹紙頁，宣紙墨跡漸干，“耍小心思的私詭計，上不了臺面，也就好意思拿著坑坑皇兄了。信寫好了，送去吧。”

“好。”

葉竹手腳麻利地將信封，再送給謝治那邊——

殿下每隔四五天必寫一封信。

在信中什麼都有。

說陛下其實很后悔，每天心神不寧的，有次還回未央宮里頭，太子殿下曾經住的房間坐了一下午；

說宮院里小荷已尖尖角，蓮花快要開了，今年蓮子格外飽滿，到時候摘點送過去；

說衛旭姐姐被金師兄照顧得很好，讓太子殿下不用擔心，陛下也不知道，藏得很嚴實放心；

說有的宮人和都世家，狗眼看人低，看嫡親兄長被貶，偶爾有人會明朝暗諷幾句，不過都懟了回去；

還說，百越之地民不，畢竟窮山惡水出刁民嘛，讓太子殿下當心別人搶了東西，特別是吃的，還有別被狼叼了去。

那可真是，天南海北地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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