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慈氣得再說不出話,抹頭走了。
謝枝山背起手,眼裏劃過些無奈笑意。
他心知案子背後有哪些人的功勞,如果他想,確實可以打起神來……只要人活著,總有翻案的機會。
但這當中的種種危險,亦是可以預見的。
大縉至高的掌權之人,哪個都知他無辜,可並無人想讓他活,甚至,是他至親至敬的姨母。
他可以賭,然而他心灰意懶,這俗世不令他留,這爛了氣的王朝,亦不值得他為之效勞。
再有便是,賭輸的後果,必要帶累整個謝家,也帶累好友。所以他眼下能做的,就是保住家人,不給親朋舊友添禍。
就這麼離開,起碼家人不會再牽連……比如太后,仍舊會是謝府的靠山,是他母親至親的手足。
將諸事都想了個,謝枝山盤坐在榻上,角輕俏地仰了仰,擺手掐了個黃道吉日。
兩日後,應當正吉。
死牢不見天日,唯能知曉時辰的,便是夜間敲更的鑼聲了。
等到選定的這天,那裝病的姑娘,總以為是最後一次見的姑娘,又來跟前臉了。
謝枝山看著,雖然還總是一幅惴惴之貌,手腳,生怕他橫眉相對,然而步向已經門路,將他這牢室走出自家後園子的覺來。
且不待他開口,先說話了。
將手搭在小腹上,聲說:“公子,你興許……已有了孩兒。”
謝枝山重重地愣住:“是……上回?”
“按日子算,應該是第一回。”
“大夫把過脈了?”
點頭:“我月事沒來,大夫說八穩了。”又靦腆地笑笑:“鍾叔說的,讓我親自給公子報個喜。”
謝枝山盯著看了許久,頃問:“你的名姓,你什麼?”
姑娘答:“司瀅。”
謝枝山斂下眼睫,站在寸余寬的線里淵默了一會兒,出聲道:“謝陶,字清源。”再解釋道:“孩兒的名,與字。”
“公子真聰明,管家讓我來,也是想找公子討一討孩兒的名。”笑起來,如釋重負般的輕鬆,想是怕他會不願取。
謝枝山舉目,視線走過眉眼的每一,最後道:“我已是將死之人,允諾不了你什麼。往後你便留在謝府,同我母親做個伴,就當是……替我盡孝。”
說完,眼梢起了些笑意:“你放心,我母親不是什麼惡人,會對你好的。”
二人對,謝枝山攏起袖來,指尖到袖的簪,結微:“回罷。”
收回眼,朝他遞了遞膝:“公子保重。”
闊大的,蓋到腳面的披風,將整個人罩得頭髮都看不見。
牢室的柵門之後,謝枝山孑然站著,目跟了過去。
或許是視野太阻,走得並不快,且背影謹慎,看起來像是提著腳後跟,幾乎只有足尖點在地面,小心的,無聲的。
簪子頂在手心,攥得太了,有圓鈍的刺痛。
司瀅。
是他的錯覺麼?這個只見過幾面,卻已經然懷了他孩兒的人,眉間心上,好像不知幾時就了眼,染了意。
只可惜,不能同有更多的日子了。
謝枝山轉回去,自磚壁的隙取出一包藥,撕開角,倒水杯裏頭。
藥遇水很快融化,看著與清水無異,他端起來,一飲而盡。
此時尚還是清醒的,謝枝山躺下來,將銀簪握在手中,亦蓋住袍角那一團漬。
痹痛的知覺逐漸要將人麻木,閉眼之前,他喃聲一句:“……別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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