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文遠侯，姜時愿又被秦嬤嬤趕回了床上，喝下去的藥有些上頭，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只見——

過花窗，落在靠窗的人榻上，裴徹站在榻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弄著看了一半的話本子，貓將軍擺著掃把一樣的貓尾蹭著他的。

因沒得到他的關注，貓將軍跳上塌，不滿地把爪子摁在話本上。

男人輕輕笑了一下：“怎麼跟一樣不安分？”

話音剛落，后響起一聲抗議。

“登堂室就算了，怎麼還說人壞話呢，裴大人？”

裴徹回頭，只見姜時愿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裹著一床被子，跟個粽子一樣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看著他。

“醒了？要喝水嗎？”裴徹問道。

“要！”

裴徹走到一旁的圓桌前，倒了一杯溫水端了過來。

姜時愿索裹著被子，藏著手，著他的照拂，懶洋洋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水。

“還難嗎？要請太醫來看看？”

裴徹收了杯子，在旁坐下，姜時愿像個不倒翁一樣，倒了過來靠在他上。

姜時愿臉有些發白，聲音也弱弱的，沒有往日的活力。

“好多了，里還有點發苦。”姜時愿心心念念自己的橘子，“橘子呢？我的橘子呢？”

卻見裴徹神一訕：“被沒收了。”

姜時愿：“啊？！”

誰膽子這麼敢沒收裴太傅的東西？

“秦嬤嬤說，風寒不宜吃柑橘，容易發咳嗽。”

所以，一進門，連籃子帶橘子，全都被沒收了。

姜時愿想象著那畫面，忍不住笑，秦嬤嬤這個放鞭炮的小老太，確實是有幾分膽量的。

倒是的太傅大人，有些不中用，連一個小小橘都守不住。

姜時愿嘆息了一聲，“所以你什麼都沒給我帶？那我可要鬧了。”

姜時愿作勢仰倒在他懷里，裴徹輕笑了一聲，像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個小橘子。

“藏了一個。”

威名赫赫的裴大人不僅藏了個橘子，還說：“吃吧，吃完了，我把橘子皮帶走，秦嬤嬤不會發現。”

語氣鬼鬼祟祟，哪有一權臣氣概！

姜時愿看著他手心里的橘子，失笑連連：“吃個橘子而已，需要這樣嗎？”

裴徹也跟著失笑：“想著你沒吃到會撒潑打滾，所以還是藏了一個。”

他見不得失的眼神，一都不舍得，何況還因他病了。

“況且，你以前沒拿我作幌子。”裴徹又道。

姜時愿父母不在，秦嬤嬤便擔起了教養的責任，難免要求會嚴格一些。

街邊的零玩，賒完賬，還要打著‘夫子給我的獎賞’，堂而皇之帶回家。

為此秦嬤嬤還特意找他，要他不要太縱容了，嚴師才能出高徒。

“怎麼這麼翻舊賬？”姜時愿瞥了他一眼，“你小心點，我也會翻。”

三下五除二吃完那小橘子，里回甘，姜時愿心滿意足，也恢復了一點氣力。

“太傅，這幾日我不能去找你了，嬤嬤給我的喜帖，我還沒寫完。”道。

“在哪？我替你寫。”裴徹立即道。

于是兩人又挪到了窗邊的榻上，姜時愿靠著背靠抱著貓曬太，裴徹在中間的矮幾上提筆寫他們婚宴的請帖。

裴徹的字，自是不必說，筆力千鈞，好的不能再好。

姜時愿懶洋洋挪過去，趴在矮桌上，蔥白的手指舉起他寫好的一張喜帖，看著他行云流水的字跡，狀若無意道：“我記得，太傅左手寫的字，也十分飄逸瀟灑。”

裴徹握筆的手一頓。

姜時愿又道：“當初我縱火燒了你的書房，結果自己被困在了火里，你因為沖進來救我，右手燎了好大一片，連筷子都拿不了。我記得，那段時間，你一直用左手寫字，那字寫得也極好。”

姜時愿崇拜地看著他：“你怎麼這麼厲害？”

裴徹苦笑了一下：“我不厲害，小時候也會挨手板，打了右手，就只能用左手了。久而久之，左手也能同右手一樣靈活使用。”

姜時愿：“所以你不是天才？”

裴徹搖了搖頭：“不是。”

“可我覺得你是天才。”姜時愿一只手支著臉，仰頭看他，眸爍爍。

“藏橘子的天才。”

哈哈笑道，照在上，無比的明。

裴徹角上揚，傾親了親的角。

“你也是個天才，說話的小天才。”

姜時愿十分用，不管是他的夸贊，還是他不自的親吻，覺得自己的病快要好了，興致問道：“那兩個天才的婚宴應該什麼？”

裴徹喜歡的問題：“什麼？”

姜時愿：“‘天作之合’。”

裴徹看著，目繾綣比窗外落進來的還暖，終是沒忍住，再次傾去吻。

姜時愿閉上眼睛，在花窗下，欣然接來自另一個天才的慕和親吻，也毫不吝嗇地回應著自己欣喜。

綿長又溫的一吻，兩人分開，姜時愿突然道：“所以，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而別呢？”

那日雖然收到了他的告白，卻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裴徹從方才的溫中回神，恍然發覺，方才是故意迷自己。

但他也來不及深究，因為提起十年前那場分別，裴徹滿心只有愧疚。

而這份愧疚，不論事實如何，他都于啟齒。

要怎麼跟說？

說他以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八歲的孩？

說他以為自己是個邪祟，是個無視人倫的怪？

還是說他無法面對的崇拜，的依賴，只能潰逃藏匿起來，連想要照拂都不敢讓知曉？

裴徹無法坦誠，無奈，他只好又撒了一個謊。

他垂下眼眸，頭輕滾：“因為當年蜀州匪患嚴峻，我不得不連夜離開。”

姜時愿定定看著他，看著他眼里的迷變了躲閃，看著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凝固，然后消失不見。

知道，這個答案是假的。

可也看到了，裴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和……愧疚。

姜時愿本還準備翻更多的舊賬，比如當年被退回的荷包，比如裴老夫人上的靈犀香，比如今日才得知真相的白檀丸……

但忽然改變了主意，比起刺探他，不如自己去找真相。

于是，休息了一日，姜時愿去了趟鹿鳴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