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子”三個字猶攜妖風，吹開了好幾輛車的簾子，妝容致的建康郎們紛紛探頭，卻只瞧見景瀾與崔蘭因，大失所。

崔蘭因隨景瀾逆流穿行，沿路所見都是鬢影香、華蓋豪車，就是拉車的牛，四蹄莫不是打磨潔涂滿油膏，上穿戴著致咋舌的飾片，龐健，也不知是喂養了多糧。

雖然表面被蕭母著改了那“窮酸勁”，但心底還是會忍不住把眼前閃眼的富貴換作錢糧，三十兩就夠一個普通人腹飽足活上一整年，這放眼過去，只怕養活一鎮子的人足矣。

走到蕭臨的犢車邊。

他的車雖無華飾，但崔蘭因特意看了眼拉車的青牛，前段時間偶然得知這頭牛是個稀罕見的珍品，能比得上三匹上好寶駒。

玉和珍的價錢都是最蠻不講理的，崔蘭因都懶得算了，也沒有那個見識。

坐上車，就迫不及待問：“夫君怎會特意來接我？”

蕭臨手持書冊，眼睫未抬，“隨我去個地方。”

“去哪？”

“用飯。”

崔蘭因吃驚：“夫君與王公談公事，王公一口飯也不給？還真小氣啊。”

其實王公是打算留蕭臨用飯，不過蕭臨聽見這邊宴會結束才推辭了。

“是我不想留下。”

崔蘭因腦子轉得快，更沒有遮掩，心里想到什麼就飛快說了出來，“那就是夫君想和我一起用飯？”

蕭臨兩只眼睛都盯在書頁上，仿佛黃金屋就藏在里邊，讓人挪不開眼，當然也就沒空回答崔蘭因。

崔蘭因知蕭臨別扭，輕易不會吐心聲，不在意他這一刻的故作冷漠，反正自己會補全。

挑開車簾，興致往外看街景。

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并未見到其他蕭家的犢車。

崔蘭因突然想到一事，又笑問：“若我與夫君在外用飯誤了回府時間，這算是公事還是私事呀？”

“誤不了。”蕭臨平靜答。

犢車駛東市，停在街邊，蕭臨吩咐景瀾到旁邊的掬月樓買櫻桃酒釀、罐悶鹿、五味脯、跳丸炙、鱸魚羹。

半刻過后，景瀾就提來兩漆木食盒。

犢車又平穩往前行駛，果真不耽擱回府。

齊蠻說掬月樓的酒有名，確實如此，僅是打開酒封，那果香就鉆進鼻腔，勾起腹腔的饞蟲。

除酒之外其余的菜皆是一式兩份。

食盒里還備有碟子、筷箸、酒杯、帕子等，想來景瀾特意提了要求。

櫻桃酒釀味醇甘甜，清香撲鼻，其他菜也味濃醬香，即便不是太，崔蘭因也大快朵頤。

蕭臨不不慢把菜拾撿，吃得不快但盤也逐漸見底。

“這酒果真不錯。”

所有菜里，崔蘭因還是最喜歡櫻桃酒。

“崔家也有類似的酒。”

手掌托香腮，崔蘭因的眼都慵懶了幾分。

“這家酒樓是你祖母崔老夫人的產業。”蕭臨拿起酒杯，目不在郎的臉上打轉，“你喝過也正常。”

“我祖母？”崔蘭因吃驚，眼睛猶星子驟亮了一分。

蕭臨以兩指起酒瓶的窄頸，轉了一邊，亮出瓶燒出的凹印，是一彎鉤月。

“遍布七州的月商被一分為二，一半隨你祖母到了崔家，另一半在謝家，你不知麼？”

崔蘭因并未去鉆研過自己家有多家產，雖是窮過，但落回富貴窩后也沒有那種窮人乍富的驚喜。

猶如墜夢中，卻保持著一定的理智，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其中，以防某一日夢醒會備打擊，更失落。

不過也記得祖母似乎是說過，給了幾個鋪子作為嫁妝，的嫁妝、聘禮以及其他財產都是傅母替管著，是多是對于吃穿不愁的郎而言也沒有要數得一清二楚的必要。

犢車又停下，蕭臨把碟筷收回食盒讓景瀾拿下去。

景澄遞進來一糖葫蘆。

五個滾圓的山楂果在竹簽上疊一串，每一顆都裹有晶瑩剔糖殼，紅彤彤，猶如五個齊整的小太。

崔蘭因舉起糖葫蘆，眼睛彎彎，好像浸了溪水，既清還凈，“夫君是有事想說？”

又是酒佳肴又是糖葫蘆，誰看不出來這其中必有蹊蹺。

車粼粼，街市喧鬧，但車卻靜悄悄，兩人的呼吸都很淺，視線匯在那糖葫蘆上。

“今日在假山的事……”蕭臨吐字緩慢，他的手放在膝上，忍不住要擒住膝蓋骨，仿佛這般才能支撐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品格。

“我思索了許久，還是應當向你道歉，抱歉，是我失控了，我不該那般做。”

崔蘭因拿到糖葫蘆時其實已猜了個大致，本是抱著一種看長公子笑話的心態，但是聽完他的道歉，不知怎的，眼睛一酸，眼睫竟沾了淚，瑩瑩淚霎時模糊了視線。

“你……”蕭臨哽住，余音戛然而止，像是失足跌落懸崖，再無生還的機會。

那啪嗒啪嗒掉下的眼淚，猶如飛出千萬線，把蕭臨的神思扯出軀殼。

與崔蘭因分開后的那段時間里，他總是忍不住分神去想。

崔蘭因當真不生氣、不惱怒、不介懷嗎？

倘若自己此鉗制與冒犯，即便面上不聲，心底也是惱的，不但惱還會厭。

他并不想惹惱崔蘭因，更不愿意把自己當做一個莽撞、無禮的郎君。

所以思來想去，他應該道歉。

未能克制失控，未能約束行為，都是他的錯。

他可以認錯，也想補償，但他沒有料到崔蘭因居然一語未發，先掉了眼淚。

他此生還從未做過安哭泣郎的事，腦子幾乎一陣空白。

然哭了幾滴淚，最酸的覺散去，崔蘭因云歇雨收，用手掌揩去眼淚，看清面前的蕭臨。

他目不轉睛，如臨大敵，莫名好笑。

“我是沒想到長公子會為這事道歉。”崔蘭因笑，慨道：“我遇過許多事，還未曾有人特意向我道歉過。”

無論是白孟城的孤還是崔家的郎，遭遇過無辜牽連的驅趕、栽贓陷害的辱罵、無端失的詰問。

有些人站得更高，總有諸多理由。

或許也無須理由，因為這是他們的權力。

對民，父母對子。

即便做錯，從不認錯。

想起從前，也曾委屈過，但又因為一直得不到“道歉”只能自己安自己，長此以往，就不期待有人能夠對道歉。

“其實，夫君不用放在心上。”

崔蘭因大方道：“因為那個吻我并無覺，算不上冒犯。”

這是大實話。

對崔蘭因而言，和蕭臨親，不過是兩塊在一起，就好像手背上手背，哪怕陌生人都有可能在行走的時候挨上，更何況是的夫君。

既然選擇嫁人，崔蘭因沒想過守為玉，這個詞本就荒誕，的皮也沒有金貴到也不讓。

話本里還說夫妻敦倫猶如道法自然，道既是萬通理，豈有不遵的道理。

崔蘭因把話解釋清楚，便覺兩人已無誤會與嫌隙，心安理得低頭用手上的食，咬開糖殼，“咔嚓”脆聲。

蕭臨心臟一。

仿佛自己上也有什麼東西，碎了。

崔蘭因說沒有覺，并未起到寬的作用，令他好過。

反而焦火反竄，焚心燒肺。

是因為他們并非兩相悅之人，所以崔蘭因沒有覺？

可若是這樣講，他又為何有一顆怦然跳的心。

這不公平。

蕭臨無理地想。

萬既是互相作用的，斷沒有花瓣在水里留下漣漪，而自己片滴不沾又能離去。

可理智又無地提醒他。

這世上沒有人一定要回應另一個人的。

有一廂愿者，必有無心無人。

崔蘭因張開咬開糖葫蘆。

牙齒就是最鋒利有用的小刀，琥珀的糖殼、朱紅的果皮、青白的果，層層破開，的瓣沾了糖碎，果碾在貝齒間，酸味、甜味好像一陣霧，須臾擴散。

他目追隨著掀的紅，口中生出源源不斷的津。。

他想為那粒被進去的碎糖，也想變那塊被碾碎的山楂。

那截舌會。他的，那鋒利的貝齒會嚼碎他的靈魂，他一塌糊涂也支離破碎。

而后，他將獲得難以形容的快。。

第22章

崔蘭因把糖葫蘆吃完，犢車也駛進蕭園。

離亥初還有兩刻，蕭臨換了一去給王大娘子、老太公請安，照例在老太公院里停留一段時間，談起與王公聊的公事。

潘侍中提議重整太學，廣納各地優異好學之輩，尤以寒門庶族為主，稱滄海珠豈有不拾之理。

在時局，世族專權之下，太學里的學子多是為避徭役的平庸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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