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勺舀起褐茶湯,淅淅瀝瀝地,倒進幾個淺口珊瑚紋的瓷碗, 瓷碗擱在棗木花托盤上。
托盤被端起來,一路上, 茶湯似在碗里微熏,晃著轉小圈子,末了, 一只戴著金腕釧的手過來,端起一個碗。
湯水的倒影里,子戴著絹布遮塵頭巾,收攏一頭青,只幾縷調皮的頭發從邊沿跳出來, 勾出臉頰的廓。
眼睛漆圓, 眼尾微挑,巧鼻櫻, 清冷之中蘊有三分俏,姿容皆是一絕。
便是如今的徽靈縣主,靖國公夫人,林昭昭。
今年,是他們在西南的第六年,西南不比京城,總是多雨,于是第二年開始,每年的六月初,林昭昭都會召集隨從,挑個好日子把書本、字畫等什整理好曬太,免得生長霉斑,再做個大清掃。
此時,背著歸雁,拿起淺口碗,歸雁后腦勺好像長眼了,立刻回來按下的手腕,緩緩搖頭:“夫人,那是冰鎮的。”
林昭昭和僵持。
拿碗的手,微微抖著。
歸雁忽視眼里細細的祈求,一咬牙,道:“夫人今日已經喝下兩碗冰湯,夠多了,不能再喝,不然公爺問起來,我可不曉得怎麼答復。”
林昭昭舍下手中冰涼涼的碗,了:“我不喝就是了,你做什麼提他,現在也跟他一樣管我是不是?”
歸雁知曉沒生氣,便笑嘻嘻地說:“好夫人,公爺可是對我和胡天耳提面命了,我不敢不留心。”
林昭昭邊喝暖溫的消暑茶,邊擺手:“算了,快把別的茶分下去吧。”眼不見為凈。
大院里,夏日正盛,一本本書逐頁攤開,白花花的,院中漫開一書香味,胡天,長河,還有其余的小婢嬤嬤行走其間,都在忙活。
林昭昭坐在亭子里歇息,一手打著扇子,另一手支頤。
暖風熏得涌起一困意,眼皮越來越沉時,忽的聽到,院外一道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敞開的大門口,一個五歲有余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娘親!”
孩著寶藍彩繡云紋小衫,襯得如白雪,瞳仁和龍眼核一樣圓潤烏黑,眉眼和林昭昭有七分相似,頭發扎兩個圓包,各自簪著妃紅牡丹絹紗花,一躍一蹦間,像只小蝴蝶。
林昭昭一個醒神,笑著朝招手:“阿來。”
阿撲到懷里,蹭了蹭,林昭昭喂喝點消暑茶,問:“你哥哥呢?”
今早上,阿看天氣很好,想去騎馬打鳥,裴劭把他們帶出去玩。
阿抹抹,說:“爹爹說要爬山,把哥哥抓去,我就回來了。”
雙生子中的哥哥石頭,子不像林昭昭也不像裴劭,從小就一老爺爺做派,做什麼事都不慌不忙,不不慢,老氣橫秋的,缺點小孩子家的勁,塞一本書給他,他能看一個下午,和個雕塑似的,沒人喊就不吃飯。
自從發現他這小病,裴劭有事沒事,就把他抓去爬山,說是至讓他康健些,有一陣,把石頭得看到裴劭就躲。
阿就不同了,哥這個年紀該有的好,像都被拿走,一天到晚主惹事,頗有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勢頭。
此時,放下碗,抬頭看四周,圓眼蹦出一道:“娘親這是在曬書嗎?我也要幫忙!”
林昭昭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拒絕,心想只是曬書,阿應該不會弄壞東西,尤其沒有孤本,壞了新買一本就是。
但沒想到,阿著實又闖禍。
“噼里啪啦”的一陣聲音過后,林昭昭提著子趕過來,便看阿和看顧阿的小婢,都束手站在一旁。
阿一臉無辜,旁,一個螺鈿雕花木的小盒子被打翻,東西掉一地。
那是裴劭放在書房屜里的盒子,也不知道阿怎麼翻出來的。
看著滿地狼藉,林昭昭想掐自己人中。
阿對手指,小聲:“娘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盒子里有什麼,用力去剝蓋子,只是盒子本就沒關,很容易被打開,一下手,東西掉一地。
林昭昭好子,蹲在地上,撿起一塊盒子里掉出來的石頭。
石頭是西北常見的巖塊,黑乎乎的,上面被小刀刻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暮”字。
沒有責備阿,把來自己邊:“來,娘親給你說一下它是怎麼來的。”
阿眨眨眼,倚靠進林昭昭懷里。
這石頭是當年裴劭送林昭昭的,后來分離的那三年,兩人寫信來往時,林昭昭把石頭塞進信封里,這才留在裴劭這邊,免于被毀掉。
那年,林昭昭十二歲,因為去外祖家住,第一次換上孩的裳,再見裴劭,裴劭竟然彬彬有禮地問閨名,儼然沒認出就是那個讓他氣得牙的“林朝”。
于是,林昭昭將錯就錯,說自己林暮,是林朝的姊妹。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瞅著裴劭演雙面人——在“林朝”面前,裴劭睚眥必報,自大輕狂;在“林暮”面前,他又是風度翩翩的將軍,英姿發,進退有禮。
怪,怪得很。
待裴劭上前線,竟還侍衛來外祖家送信,林昭昭一邊著鼻子,嫌棄得不行,一邊又認真地回每一封信。
畢竟,每一封信都是以后戲弄他的證據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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