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香原也是該這麼想的。

大仙跟在一起這麼久了，同過甘，共過苦，如今也算一起經歷了生死，對他該是如親人一般悉。

不就是從一種聲音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但那人門而的時候帶來了一陣。

陳寶香恍惚抬眼。

暈之中，張知序長玉立，肩寬腰窄的段被玉帶系得的，墨發高挽，下頷如刻，高的鼻梁像一截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卻冷淡，側眸瞥過來，像初春檐上還未化開的冰棱。

看得緩緩眨了眨眼。

“醒了？”他走到床邊坐下，十分自然地端起旁邊的藥碗喂。

白皙的指節在通的玉瓷上，微微泛著。

陳寶香突然就有點無所適從，結結地手：“我、我自己來吧。”

張知序打量，有些擔心：“又起高熱了？”

“沒有沒有。”扇了扇自己的臉，干笑，“只是這屋里熱了些。”

熱？

張知序扭頭：“九泉，讓人再鑿一塊冰來。”

一塊冰值好幾百錢呢，說鑿就鑿？

陳寶香連忙拉住他的袖：“別，不用，這才春日，哪用得著那稀罕，我歇會兒就好了，歇會就好。”

“那外用的藥呢。”他轉頭拿起一枚玉瓶，“可涂了沒有？”

“傷藥已經換過了。”陳寶香納悶地看著他手里的東西，“這是什麼藥？”

“祛疤的。”張知序皺眉掀開的袖，“你一個姑娘家，老弄得渾是傷，以后還怎麼嫁人。”

說著，就像往常一樣給上藥。

旁邊的九泉和小廝們嚇得倒吸一口涼氣，紛紛退下并帶上了門。

陳寶香是想鎮定一點的，畢竟以前的傷都是大仙在理，也該習慣了。

但現在，大仙變了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坐在床邊，修長的手指沾著藥膏覆上的傷疤，指腹的溫度和著清新的藥香一并傳來。

呆呆地抬起頭，正好能看見他半垂的眉眼，致華貴，仿若有，就這麼湊在離不到兩寸遠的地方，近得能聞見他上清雅的香氣。

心神不控制地就是一晃。

屋紫煙氤氳，靜謐之中又似有什麼東西在流淌。

張知序將藥抹著抹著突然也覺得不對勁。

眼皮一抬，正好看進對面那人的眼底。

陳寶香傷沒好，沒做任何妝扮，一張臉不施脂，反倒讓人看得順眼，瓷白的臉頰，微微泛紅的鼻尖，與他之前在鏡子里看見的是同一張臉，卻又覺哪里不太一樣。

結下意識地一滾，他驀地回神，飛快地移開視線：“這邊涂好了。”

陳寶香也似反應了過來，左顧右盼，吞吞吐吐地道：“那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你自己夠得著背后？”

“還要涂背后？”

張知序皺眉：“你背后傷痕錯，還有許多是經年舊傷，難道就不管了？”

這人什麼時候看見的？

漲紅了臉：“你……都看過了？”

廢話，沐浴時也沒避著過他。

——張知序想這麼答，但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低頭看看一男裝的自己，再看看對面那衫不整的姑娘，他怔然后靠，半晌之后抬手扶額：“抱歉。”

兩人已經不在一里，他再這般豈不是毀人名節。

倉皇起，他想避讓，床上的人卻突然哀嚎：“你看了有什麼用呀，你又沒法娶我讓我飛黃騰達——能不能讓張二公子恢復意識，也睜眼看看我？”

張知序：“……”

剛起的憐惜之意瞬間散了個干凈。

他沒好氣地嗤了一聲：“你這腦袋里就沒一個規矩主意。”

“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我還不能惦記惦記了？”抱著被子滿眼晶亮地想，“嫁不裴家，張家也不錯的呀。”

他張家遠比裴家興盛百倍，在里就個次選了？

張知序腮幫子都咬了，皮笑不笑地道：“你休想。”

“不是大仙你說的要助我飛上枝頭？”

“你太蠢笨，飛這麼高的枝頭我怕你摔死。”

“哦。”

陳寶香扁，可憐兮兮地了自己上的傷。

饒是那麼多貴重的藥用了下去，的臉還是慘白慘白的，眼下在床角，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張知序瞥了兩眼，有些不忍心。

說來也怪，他從前一向覺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生老病死都有其序，無論看見多悲慘的事都不會生出同或憐憫的緒。

可對陳寶香，無論哪兒傷著磕著了，他都仿佛還覺得痛在自己上，皮都下意識地跟著發，心里也怎麼都不痛快。

輕嘆一聲，張知序道：“我讓庫房給你拿兩朵金子打的芙蓉花來。”

“啊，做什麼用？”

“哪有什麼用，不是藥也不止疼的。”他抿，“但我想以你的子，看見那東西定會欣喜。”

陳寶香聽著，瞳孔都震得了一下：“兩朵金芙蓉，就只為讓我欣喜？”

“不應該嗎。”

怎麼會應該呢。

陳寶香呆呆地想，來上京許多年了，一直過得跟老鼠沒什麼差別，傷啊病的也不，瀕死之境也不是沒遇見過，從來沒人這麼哄過。

也值得被這般重視啊。

瞪大的眼眸慢慢笑一彎月牙，陳寶香目下來：“大仙真是個頂好頂好的人。”

原先聽的聲音在耳里作響，再甜也覺得不真實，如今面對面地聽見這麼句話，張知序難得地有些不太自在。

“也沒多好。”他別開臉，“這不都是蹭這的麼，你也不用替他省錢，他有的是錢。”

一聽這話，陳寶香來了興趣，過腦袋來問他：“張家到底多有錢啊？”

“這……我也不清楚。”

張知序想了想，將九泉又了回來，直接問：“我賬面上還有多銀子？”

九泉被這一問有點懵，抬眼看過去，兩雙眼睛都迷茫又好奇地看著他。

他有些哭笑不得：“主人是擔心陳姑娘的藥麼？放心，都是咱們鋪子里供來的，不用花錢，就算姑娘再養上一兩年，那幾個藥鋪也垮不了。”

藥鋪是最賺錢的鋪子，好位置的鋪面一年進賬能上千萬，而這樣的好鋪子張知序手里有十幾家。

“正好這個月的賬也算出來了，小的一并回稟了吧。”他接過小廝遞來的冊子，蹲在張知序邊念，“匯通行供錢兩千六百三十二兩，摘星樓分紅六百三十兩，仁心藥鋪供錢四百二十兩……”

“等等。”陳寶香震驚地抬手，“我若是沒記錯，他手里的鋪子有兩百多個？”

“是。”九泉頷首，“還有農莊、果園、茶山、私宅賃錢——”

陳寶香倒吸一口涼氣，掐著自己的人中喊：“快，快讓他們去鑿塊冰！”

張知序沒忍住笑出了聲：“出息。”

“主人，今日小廚里進了滿月梨和番邦香瓜，還有爪哇桃。”九泉看了看時辰，“您可要小嘗一些？”

張知序沒什麼胃口，但瞥一眼旁邊眼的陳寶香，他還是點頭：“好。”

“連爪哇桃都有？”陳寶香眼睛都亮了，“我只在說書人里聽過這東西，可貴了。”

九泉一邊接果盤一邊笑：“張家四房在各國之間行商，這些玩意兒在外頭不算稀罕，但要帶回來，就得用船上的冰窖，運一個月才能抵達上京，其中折費算在一塊兒就貴了，口味一般，姑娘就當個新鮮。”

陳寶香虔誠地出雙手，將那一塊桃接過來嘗了嘗。

香甜脆，完全沒吃過的滋味。

小心翼翼將這一小塊吃完，陳寶香抬頭，卻見大仙表懨懨，似乎完全不興趣。

“你替我吃了吧。”他將整個果盤都放在了面前。

陳寶香震驚：“這麼貴，你一口也不吃嗎。”

張知序不解：“貴的就一定好吃嗎。”

“都這麼貴了它能不好吃嗎！”

這什麼邏輯。

張知序哼笑：“怪不得萬寶樓那麼賺錢，上京里再多些你這樣的笨蛋，我賬面上的銀子定還能翻上幾番。”

陳寶香不服地鼓了鼓腮幫子。

才不是笨蛋，可聰明了。

只不過大仙真的很厲害，驟然變去張知序上，旁人肯定會驚慌失措亦或是畏手畏腳，大仙沒有。

他很快就適應了這個份，甚至自然得就像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