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序晚上回明珠樓的時候，就發現陳寶香邊多了個人。

瘦瘦的小姑娘，皮黝黑，裳上也全是補丁——不用問就知道定是這人發善心從外頭撿回來的。

他收回目不打算問，畢竟他見過的苦難之人太多，真要挨個去救，哪能救得過來呢。

“大仙。”陳寶香先開口了，“我今兒去了小惠錢莊，他們果真是在欺百姓，強行抵賣農戶田產，還跟我直言說那地方是陸守淮罩著的。”

“嗯。”張知序坐下，抬眼看，“拿了些什麼證據回來？”

陳寶香指了指邊的小姑娘：“是人證。”

“大盛審案重證，輕口供。”他搖頭，“人證不行，你說的這些都必須要有實證，包括陸守淮和小惠錢莊之間的關系，也必須找到往來賬目或者信函才能坐實。”

這話說得沒錯，沒有證據就去告狀，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是太過理智公正，就顯得不那麼近人。

陳寶香垮了肩頭，委屈地道：“咱們這兒又不是公堂，你跟我同仇敵愾地罵他們兩句會掉塊麼。”

“不會，但也不解決問題。”張知序看向邊的人，“此人若是人證，該先移武吏衙門，你帶回來做什麼？”

含笑下意識地往陳寶香后鉆。

陳寶香護著，想了想，道：“賣給我做丫鬟了，已經簽了死契，等找到別的證據我再一并將送去衙門不遲。”

張知序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座位。

陳寶香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坐過去。

“方才心里是不是在罵我？”他輕聲問。

陳寶香角一，小聲嘀咕：“不是吧，都分開了你還能聽見我的心聲？”

哼了一聲，他搖頭：“有些道理我跟你說不清楚，以后事遇多了你就懂了。眼下這個人你要留下我不說什麼，但別對我撒謊。”

什麼死契一眨眼就簽得了，這不純胡謅麼。

“我沒撒謊啊。”陳寶香當真掏出契約給他看，“家里欠了好多債，實在還不上了，這不就只能賣給我？”

新鮮的契約書，上頭的指印都還鮮活。

張知序掃了兩眼：“四百兩？”

“貴啦？”有些張，“正常人家什麼價？”

張知序指了指后的小廝：“二百兩。”

“二……啊？”陳寶香扭頭看向葉含笑，“你訛我？”

含笑連連搖頭：“我，我沒賣過自己，不知道該是多錢，我就是想著先贖一畝地回來。”

“一畝地？”張知序納悶，“哪里的地這麼貴，尋常旱田不過二三十兩，貴的水田頂天不到四十兩。”

含笑看了陳寶香一眼，咽了口唾沫，將小惠錢莊怎麼抵賣他們田產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張知序終于變了臉：“這麼荒謬的欺，你們不去衙門提告？”

“告過了。”含笑道，“沒用，我們什麼證據都沒有，他們手里卻是白紙黑字。”

“……”

張知序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凡事的確都講證據，但對著這些提告無門的窮苦百姓走章程，他跟那些高坐堂上尸位素餐的員又有什麼區別。

屋子里安靜下來，含笑有些害怕，連忙道：“我干活利索的，主家千萬別趕我走，我出去是萬活不的。”

他怎麼會趕走，那可是陳寶香的四百兩銀子，誰一下都保不齊要跟人拼命。

想了片刻，張知序道：“我明后兩日休沐，不如去安縣走一遭。”

“好呀。”含笑眼眸大亮，“我能給大人帶路。”

陳寶香看了看張知序上那嶄新的緞袍，又看了看他剛換的小羊皮錦靴，很是遲疑：“我替你去就行了吧。”

“你也說了，上說的和親眼看的是兩回事。”

張知序揮手讓寧肅帶含笑下去更洗漱，自己也就著銅盆洗了洗手。

陳寶香在他邊轉：“可是路途遙遠，我怕你吃不消。”

“你都吃得消，我為什麼吃不消。”他斜一眼，“還是覺得我病弱，是吧？”

一聽這話，陳寶香搖頭如撥浪鼓，生怕再被舉起來去院子里向各方展示。

“放心，我比你有分寸。”他洗干凈自己的手，順路將的手也按進去了，“再說，我若是人證，那可比有分量多了。”

陳寶香睫微。

許是周遭只剩大仙一個人的緣故，突然覺得有種忙碌一整日之后歸家的疲憊和安心之，任由他給自己洗完手，又窩去他旁邊的位置上。

大仙還要看書，一邊看一邊與說些書上的容。

聽不懂，只抱著毯子盤坐著，沒一會兒就眼皮打架，歪歪斜斜地朝旁邊倒了過去。

張知序剛說到律法修改和量刑之度，肩膀上就是一沉。

他閉了，沒好氣地看一眼。

若是旁人，這算越矩，哪有直接往人家上倒的。

——但這是陳寶香，他跟澡都一起洗過。

挨一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又沒有私。

飛快地說服了自己，張二公子收回目，承著肩上的重量繼續翻頁看書。

·

林村離上京有八十里地，張知序一開始想的是乘車，算了一下時辰，又改為騎馬。

九泉給他準備了一深織金的騎裝，很是華貴好看，但張知序擺了擺手：“換一套簡單些的，我是去巡視，不是去擺闊。”

“還是主人想得周到。”九泉連連稱贊。

陳寶香在旁邊看著，就見他換了一套紅白相間的銀邊騎裝、一雙麂皮靴，兩個奴仆給他膝間和手肘綁上牛皮，又將遮的斗笠給他系上。

——到底哪里簡單了！

“大仙。”忍不住提醒，“安縣泥重灰深，路不好走。”

“我知道。”張知序翻上馬，作干凈又利落，眼眸側睨下來看，有幾分驕傲，“我也是出過城的。”

張家不養閑人，他七歲就開始幫著家里巡莊了，見過大片大片的土地，也見過破的瓦房。

才不是什麼養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