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鬧的桌上突然一片死寂。

陳寶香正埋頭吃呢，胳膊肘就被人懟了一下。

疑地抬眼，就看見趙錄事邊多了個人，長玉立，皓腕如雪，正低頭認真地倒著酒。

方才還醉醺醺滿口胡言的趙錄事登時清醒了，巍巍地站起：“大，大人？”

張知序面無表地按下他：“路過而已，不必管我。”

趙錄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頭閉的大門，怎麼也沒想通這路是打哪兒過的。

陳寶香一口差點噎住自己，連忙起過去，將人拉去旁側：“你不是不來麼？”

面前這人陡然委屈起來，長睫低垂，如蝶翼般輕：“屋子里沒有茶水，我找不到九泉和寧肅，便只能來找你。”

聲音低低的，聽得人心都了。

陳寶香瞬間就覺得自己真過分，人家被趕出家門已經夠可憐了，怎麼還能兇人家。

原本多矜貴的一個人，現在穿著最簡單的素絹長衫，站在檐下問要茶水喝。

哪還顧得上場合，快速跑回桌邊，頂著眾人驚愕的眼神端起自己斟滿的茶杯，又快速回到他邊。

“給，先喝，我待會兒再雇些雜役回來。”說著，又撓頭，“要雇多呢？你邊原先都有些什麼奴仆？”

張知序抿了口茶：“略算來，有門房四人、車夫三人、轎夫四人、庫丁八人、雜役二十、點燈婢兩人、廚子六人、灑掃八人、護院四十、隨侍嬤嬤小廝八人，再算上管家和賬房……”

陳寶香面平靜，越聽越抖。

他瞥一眼，微微勾：“但在你這里，我有寧肅和九泉就夠了。”

一時間陳寶香覺得自己像是沒出息的窮小子，而面前這位是死心塌地要跟私奔的富家大小姐。

背后滿桌的人都在朝這邊張。

張知序余瞥著其間的徐不然，徐不然亦在看他。

目相撞，有人挑釁，有人忌憚。

空中似有霧化，一口咬向對面的狗，對面的霧化為長槍，橫掃擋住劈砍來的刀。

看不見的刀劍影在陳寶香的頭頂幾個戰來回。

面前這人什麼也沒察覺，只問：“你要不也坐下吃點？”

張知序垂眼看。

這人目牢牢地落在他上，一點也沒有要往別人那看的意思，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很是好看。

薄霧散去，勝負初分。

張知序慢條斯理地抿完一盞茶，而后將空盞放回陳寶香的手心：“不吃了，我得出去一趟，可能會晚些回來。”

“行，我給你留門。”

“太晚了就先睡。”

“好。”

兩人嘀咕一陣，陳寶香目送他出門離開之后，才著茶杯坐回了席間。

徐不然收回目，有些氣悶，但也只能佯裝大度：“卿怎麼住你這兒來了。”

“正常啊，我之前也住他那兒。”繼續夾。

對面的蘇錄事趙錄事嚇了一跳，想問什麼又不敢問，只能哆哆嗦嗦地舉杯：“方才我們酒吃多了胡言語，大人千萬莫放在心上。”

頓了頓，趙錄事補充，“也請讓主大人千萬別放在心上。”

“你們這麼張做什麼。”陳寶香舉杯相，“他又不是什麼小肚腸的人。”

這位還不夠小肚腸？

趙錄事和蘇錄事言又止。

一群人互相打著圓場，將這茬揭過，又開始番敬酒。

陳寶香原本有傷，是在喝茶的，但這群人喝高了沒個分寸，竟有人往手里塞酒杯。

徐不然瞥著，手擋了：“我來喝吧。”

眾人很想起哄，但礙于方才的靜，又有些顧慮，一張張臉憋得通紅。

陳寶香也側頭看他：“徐大人對我是不是太好了些？”

“猶嫌不夠。”他慢條斯理吐出這四個字，而后仰頭將酒喝盡。

陳寶香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側臉。

待酒席散盡，住了徐不然：“大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徐不然笑起來，“卿自是比我好的，這兒有他在，便不會有我的位置。”

“可是陳大人，我想做什麼是我的事，既沒有強求你回應，你又何必著急拒絕。”

陳寶香咋舌，心想老娘也能有今天啊，這麼好的兩個男人為爭風吃醋，還不求回報地要對好？

早有這等運氣，先前也不至于那般艱難。

不過打量他片刻，還是嘆了口氣：“我這人一貫喜歡占人便宜，按理說是不該拒絕你的，但有人為我又是挨打又是跟家里斷絕關系的，我不能欺負他。”

“我也沒有要欺負他的意思。”徐不然垂眼，“只是尋常與大人來往，也不麼。”

“我若沒看清你這心思，那自然是的。可我今日看清了，再不與你說清楚，那跟謝蘭亭有什麼區別。”

陳寶香攤手，“做人也不能太謝蘭亭了。”

徐不然噎住。

·

春風樓里的謝蘭亭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疑地看了看自己背后，莫名其妙地嘟囔：“誰又在念叨我。”

“哎呀謝大人，您可是有段時日沒來了，樓里的姑娘們都念著您呢。”花娘撲上來，甩著帕子道，“這兩月咱們這兒新來了不彈琴好手，那技藝妙得，保管您看一眼就喜歡。”

謝蘭亭笑著應了一聲，卻有點心不在焉。

最近這段時日也不知是怎麼的，總是會夢見陸清容。

不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子，自然也不是最聰明的，甚至有些蠢笨好騙。但午夜夢回，他時常會看見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張著無聲地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要糟踐的心意，為什麼要禍害的家人，為什麼要給一個好的幻境，又親手拿著木槌一點點敲碎。

謝蘭亭恍然想起兩人第一次私下出去游玩，湖上劃船，折花作漿。

那時夕正好，他隨意側頭就吻了吻的臉頰。

陸清容的反應極大，一個激靈就將他推下了水，水花四濺，又慌忙來抓他的手，一張臉得通紅，卻又害怕他真的不會水，著他的手不放。

只這一點反應他就猜到，這人很好拿。

他當時心里有過一愧疚，但也就那麼一，仍舊破水而出，迎面重新吻上人家的。

陸清容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很輕易地就能將俘獲，一切都如他所愿地在發展。

但現在，大功告的兩個月之后，謝蘭亭看著自己的手，仍舊有些不太舒坦。

“來了大人。”外頭一串兒姑娘魚貫而。

謝蘭亭回神，抬眼掃視，卻突然目一頓。

他起，大步穿過前面兩排的人，徑直抓住了最末尾那人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