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崩裂的剎那，世界仿佛被混沌之力傾覆。

    清如洗的蒼穹剎那間坍塌收，化作濃稠墨的旋渦。

    翻湧的雲濤仿若巨那壯的脊梁，在浩渺虛空中肆意遊弋。

    暗流湧之，沉雷接連炸響，發出震耳聾的轟鳴。

    颶風掙枷鎖，裹挾著硫磺氣息橫掃荒原，百年古木在氣浪中折腰，枝椏斷裂聲與酒旗招幡的撕裂聲織金屬變奏曲。

    烏雲層層澆築，將最後的天蠶食殆盡，鉛灰帷幕下，城郭廓開始扭曲。

    簷角銅鈴在風刃中哀鳴，像垂死巨的嗚咽；城牆磚石震著，將狂風嘶吼折詭異的和聲。

    行道樹被連拔起，的須在空中抓撓，如同溺亡者最後的掙紮。

    霎時間，整個空間淪為暴力的舞臺，自然之力以最原始的形態狂歡。

    雲層是翻滾的戰旗，雷鳴是進軍的號角。

    轉瞬之間，無數道銀亮芒自天邊盡頭風馳電掣般襲來。

    它們好似從九幽幽暗深迸而出的冰魄，清冷寒冽；又宛如天河決堤傾覆時，紛紛揚揚墜落的星霰，璀璨奪目，在天地間織出一幅奇幻之景。

    這些寒凜冽的流矢穿濃雲，在鉛灰的帷幕上劃出鋸齒狀的裂痕，每道裂隙間都滲出詭譎的青白電。

    它們不是雨，卻比暴雨更暴烈；非是箭，卻比箭矢更森寒。

    群集的銀梭在雲海間來回穿梭不停，鋒芒所至，把那厚重的雲層絞得碎，化作縷縷絮狀殘骸。

    此景宛若天神揮著手中的冰魄梭，正一不茍地織補著那已然破碎、殘缺不全的蒼穹。

    每道銀痕都拖著殘影，像是無數冰晶凝的蛟龍在雲濤間翻騰，所過之，連空氣都被割裂出細碎的冰晶塵埃。

    墨天穹裂開無數細創口，毒淬煉的銀梭裹挾著死亡氣息傾瀉而下。

    那些箭鏃泛著詭譎磷火，仿佛地獄熔爐裏淬煉的兇，在墜落過程中凝結出幽綠毒痕。

    雲層被撕開猙獰裂口，箭雨裹挾著雷霆怒吼俯衝，將青瓦屋脊砸出萬千冰晶星辰。

    碎裂的冰屑在昏暗中迸濺，宛如被擊碎的幽冥寶石，每一粒都折著妖異冷，卻在及地麵的瞬間蒸騰起嫋嫋青煙。

    瓦當承著暴雨之怒，青灰的表麵迅速凝結霜花，而那些迸濺的冰晶仍在半空懸浮，像被施了魔法的暗，在混沌天裏織就一張致命的網，連掠過的夜風都被割裂出細碎嗚咽。

    整片天地浸泡在劇毒的寒潭中，連呼吸都帶著刺痛管的鋒利。

    那聲浪如千萬枚冰棱紮顱骨，尖嘯似九幽厲鬼扯著破鑼嗓子索命。

    好似幽黑玄鐵鑄就的重騎大軍，橫衝直撞碾過那曆經萬年的霜河。

    鐵蹄之下，冰層碎裂的脆響，與甲葉相互撞擊的沉悶轟鳴，織纏繞一張無形大網。

    每一震都順著脊骨直衝天靈，令人間發、瞳孔瞬間收。

    又似鑌鐵狼牙棒劈斬連環鎧，金鐵迸濺的轟鳴裹挾著罡風，震得天地經緯都在戰栗，連呼吸都被那氣浪絞碎片。

    更像青銅巨鼎被魔杵擊穿時迸發的裂金穿石之音，尾音裏纏著上古戰場的冤魂嘶吼，沙場上凝固的霧似乎又翻湧起來，裹挾著斷戈殘戟的寒，將聽者拽黃沙漫天的修羅場。

    這聲浪不是聽在耳中，而是鑿進骨髓裏的兇，教人五髒六腑都跟著共鳴箱般震，連發梢都浸了鐵鏽味的殺氣。

    青瓦隙中，氤氳的水汽正以奇詭的姿態生長。

    它們時而聚散如遊魂，在鱗次櫛比的瓦脊間織就一張流的網；時而凝滯似冰綃，將整片天地裹進混沌的繭房。

    這團遊移的灰白不斷嬗變形態——忽而化作盤虯的銀蛇在飛簷遊走，忽而凝垂天的素練將樓閣遮掩，最令人心悸的是，當與暗浸霧靄，斑駁的殘垣斷壁竟自霧中顯形，鏽蝕的箭鏃與折斷的旌旗在霧氣裏若若現，恍惚能聽見千年前的金戈鐵馬正穿時空裂隙，在這方被水霧囚的天地間轟鳴回。

    “嚶嚶嚶……”

    臧戰的嗚咽是墜落的玄武巖山脈，自九霄之外轟然崩解，將聽者的骨骼碾作齏。

    氣隨著聲波瘋狂下跌，耳刺痛如被冰棱貫穿，眼球充像要漲破眼眶。

    廚房裏的生靈們，都如溺水之人般張開急促息，可換來的，隻有裹著鐵屑的凜冽寒流。

    肺葉在腔裏無助地痙攣收，宛如被一隻鏽跡斑斑的虎頭鉗鉗住氣管，正以一種殘忍的節奏緩緩勒，讓人窒息。

    呼氣了更殘酷的刑罰。

    每吐出一口濁氣，就有一噸水泥灌進腔，那些未及出口的嗚咽在頭結鹽晶，紮得聲帶鮮淋漓。

    空間開始扭曲，四麵鉛牆裹著冰碴緩緩合攏，鼻腔湧出腥氣，視網上蒙著層油汙的紗。

    有東西看見自己的指甲在玻璃罩上抓出帶的月牙，卻聽不見指節崩裂的脆響。

    所有聲音都被那座無形山脈吞沒，隻餘下顱骨持續走調的嗡鳴，像千萬條蛀蟲在啃食最後一線清明。

    “嚶嚶嚶……”

    廚房裏的那嗚咽卻忽然響起，變了紮進人皮裏的木刺，帶著倒鉤，每神經末梢都在栗中綻開珠。

    有東西瞳孔間幻象輕浮——那是一隻斷翅的丹頂鶴，於鉛雲低垂之下淒然盤旋。雪翎羽在冰雹肆中零落殤，可它仍以喙尖執著啄向虛空，好似那裏藏著最後一粒救命的粟米，盡顯生命的倔強與悲涼。

    又似漂流瓶困在漩渦中央，墨綠海藻纏住瓶頸，瓶中字條早已洇模糊的藍，鹹腥海水正從隙滲，將未寄出的告白泡發皺的紙漿。

    有東西看見自己的影子分裂無數碎片，每片都嵌著臧戰的麵容：他跪在暴雨中的十字路口，指節摳進柏油路麵，指甲滲出瀝青的；他蜷在雨的閣樓，用生鏽的刀尖在牆皮刻滿懺悔，黴斑順著字跡開出墨；他懸在深淵的鋼上，腳踝拴著鉛墜，每白發都在月下繃銀弦。

    呼吸變得粘稠如瀝青，同在腔裏結塊。

    那些存在想手接住那墜落的嗚咽，卻隻握住滿掌冰棱，碎渣嵌進掌紋，化作命運新的刺青。

    而臧戰仍在黑暗中沉浮，像枚被水衝上岸的貝殼，空腔裏回響著大海的嗚咽，卻再無人能聽見，那曾是怎樣驚心魄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