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陜西都司,不是永定軍,更不是那位陸侯,而是封地在陜西的幾位藩王宗親。
這下莫說參奏的人尷尬,而是這些人全都張了起來。
沒抓到陸氏的把柄,反而因污蔑而把把柄直接到了陸侯手里。
這要照著之前,侯爺勢必趁機將這些往他上潑臟水的人,一并連拔起,輕的罷逐出京城,重的抄家流放不是沒有。
但今次,春風滿面的陸侯聽聞,也只是在朝上笑了笑,不久放出話去。
他道寬以教,不報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就這麼輕飄抬手放過了,一場腥風雨在這三句話里消散于無形。
他這般寬和,竟弄得一眾文臣不知所措了好些日。
朝堂也連帶著平和了好些日。
皇上特特賞了永定侯府諸多金銀什,自不必提。
杜泠靜也漸漸回歸了自己的事里。
那位侯爺讓不必再去理事廳,而是吩咐管事半月來同稟報一番府中要之時,諸如各府往來人事等等。
杜泠靜暗道這般確實省了許多事,對侯府中饋大權并沒什麼心思,但管事撿要說來,倒能幫盡快將京城乃至整個朝堂的關系梳理一遍,做到心中有數。
應下來。
但阮恭來跟說了件事。
先前想到自己是被八本宋代古本,一路引到京城門外的,便讓阮恭去尋父親從前的舊友,外城開書肆的章先生打聽,這其中有沒有什麼古怪。
不排除可能是一路被人引上京城。
可阮恭來回,說章先生前些日道是出門一趟,“至今還未返回,書肆也關了門。”
杜泠靜挑眉。
莫名想到扈家兄妹失蹤之后,小弟湛明說還有其他人也不見了,就比如廖栩廖先生。
不管是扈氏兄妹,還是廖栩廖先生,都與認識,而邵伯舉先前,正是想要通過萬老夫人和叔父,強行定下與的親事……
杜泠靜念及此,讓阮恭再去打聽書肆章先生又去了何,然后另外提了幾人,都是父親生前舊友或者學生,“你讓人去這些人家中都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阮恭正了神,連忙領命去了。
日子了深秋,菖往青州打了個來回,眼下回到了侯府,把杜氏刊印社的趙掌柜一并帶了回來。
艾葉替他們算了日子,原本昨日就該到,但到了今日下晌才進京。
杜泠靜問了一句,“路上可還太平?”
菖連道太平,但指了趙掌柜,“掌柜的昨日,非要去看侯府在城外那座高樓,這才繞道耽擱了半晌。”
趙掌柜是個圓頭圓腦的商人做派,進了侯府先是不住打量,這會跟杜泠靜行了禮,連道。
“沒想到姑娘出門一趟,竟嫁到了永定侯府來,侯門氣象果然不同尋常,小人也是見識了。”
他說著,還從袖中掏出了一個放了塊羊脂玉牌的匣子,是給姑娘的新婚之禮。
秋霖無語,但還是替杜泠靜收下了,這會那趙掌柜又道。
“姑娘讓小人進京,可是要在京中再立勉樓。”
他說著眸亮了起來,“小人昨日去看了侯府那座高樓,聽聞那竟是侯爺給您的聘禮。呀,咱們勉樓同印社,往后還不得北方第一藏書樓?!”
秋霖見他這副眼皮淺的樣子,簡直翻白眼。
杜泠靜倒是不生氣,只是同趙掌柜道。
“那到底是侯府的樓,我不便用。我讓你進京,只是想在京中另開印社,用不著買樓,莫要惦記旁的了。”
趙掌柜一聽,脊背都垮了下來。
“侯爺這麼看重姑娘,以如此貴重的樓宇相贈,姑娘真不用嗎?”
杜泠靜還沒開口,秋霖終于忍不住了。
“三爺從前待你薄嗎?你張口閉口只剩侯門。”
趙掌柜被這一問,皺著臉低了頭去。
杜泠靜默了默,倒是想起什麼,問了趙掌柜和菖。
“你們來時可路過保定?”
菖點頭說在保定宿了一晚,杜泠靜問起保定找人之事,菖說暫沒聽聞尋到。
杜泠靜只得點頭,又問,“那你們可見到六郎了?”
趙掌柜說見到了,“恰蔣家托小人給蔣六爺送些用度過去,便同六爺見了一面。”
杜泠靜聞言示意他說來,他道蔣楓川確實在保定幫忙尋人。
“六爺說,書院走丟的幾人,恰都同三爺相識,眼下都不知去了何。”
杜泠靜頓了頓。
“都同三郎認識?”
趙掌柜說是。
“您也知道,三爺的事,六爺沒有不放在心上的。哪怕三爺已逝,六爺道也會替三爺尋人,待尋到了人告知三爺,三爺在天上便不會擔心了。”
他復述蔣六郎的話,杜泠靜卻沉默了下來,目向著書案上的宋版書看過去。
六郎是族里的棄子,他生父與爹娘宗族鬧掰一走了之,生母也不知去向,在鄉下吃百家飯長大。
三郎某次返鄉時,見他吃村人的烙餅被趕了出來,大冬天里破爛衫,連雙鞋都沒有,便把他撿回了家里。
三郎母親亦病弱,夫妻二人只有三郎一個孩子,便把這個棄兒留了下來,認了養子。
六郎比三郎小兩歲,但因著自吃不飽穿不暖,像差了四五歲的樣子。
他每日跟在三郎邊,三郎給他起了名字,給他開了院子,親自帶著他一起讀書。
三郎十六歲高中解元那年,蔣氏還沒來得及慶賀,六郎就滿城地奔走大喊。
“我哥!我哥中了秋闈榜首!我哥是解元了!”
他喊得恨不能滿城的人都知道,他哥哥了解元,鬧得三郎都好笑又無奈。
只是那年的解元,消耗了三郎太多的氣神,次年的春闈沒能參加,本想著養好慢慢來,可子總也養不好,他只能待到春闈時,遙遙看向北面的無限春,獨自坐在寂靜的書房里。
六郎知道他的心思,鉚足了勁頭去考舉人。
他說只要他能考中舉人,次年開春之后,“我就是背,也把我哥背去京城里去,到時候我們兄弟二人同在考場之,也好有個照應。”
他說到做到,殷佑七年還真就中了舉。
雖只是倒數的名次,卻高興得似三郎已經進了春闈的考場里。
他被座師留在濟南,去一連寫了五封信給三郎,催促他趕準備行裝,待到他從濟南回來,他們兄弟年前就啟程進京。
三郎也開懷得不行。
他卻只是寫了七八封信,給從前的舊友同年,希他們能看在與他的舊日誼上,日后多幫襯幫襯他的弟弟。
但那年,他只來得及給六郎回了一封簡短的信,讓他安心留在濟南讀書,就撒手了人寰。
六郎聽聞喪訊趕回來的時候,連發髻都是散的。
彼時整個蔣氏闔族悲痛,人人在靈堂前垂淚,他則站在靈堂外面,一字一頓地問。
“我哥為什麼會死?”
三郎的病已延續多年,他難以長壽眾人都心有預料。
但他只站在靈堂前的大風里問。
“我哥為什麼會死?”
他說他們兄弟說好了一起進京春闈的,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差幾個月了,就差這幾個月了。
他說了,他就是背也要把哥背進京城,背進考場。
“所以我哥到底為什麼會死?!”
彼時杜泠靜從靈堂里走出來,他看見,只啞聲問。
“嫂子,為什麼?”
杜泠靜說不清自己那日掉了多眼淚,更不知要如何勸六郎一句。
而六郎默然換上了孝,他說,“我要給我哥守孝三年。”
沒有弟弟為兄長守重孝的先例,族里讓他不要胡鬧,三個月足矣。
他只嗤笑,“三個月?我哥就值三個月?”
族里不許,卻本攔不住他,春闈在即,濟南來人三催四催他進京,他直接不再理會,只把自己關在家中,真替三郎整整守了一整年。
直到次年有傳言,提及蔣杜兩家兄終弟及的事,蔣父蔣母才生生將他推出了家門去。
他還不走,只聽父母說,“若你有心,就該替你三哥,把他沒能走的路走完。”
那天,他說好。
杜泠靜在勉樓前見了他。
遠遠地,看見有人從晨霧里走出來。
他穿了一三郎最慣穿的竹青的長袍,牽了那匹初識三郎時,他騎的白西域馬。
他從晨霧里走出來的那一刻,立在勉樓門前,忍不住地輕聲喚出了口。
“三郎……”
直到他走近,才看清,默默掉眼角的淚。
他則向辭行,說自己要出去游學了。
給他另外準備了盤纏,他沒要,只問了一句話。
“我會替三哥去京城考中進士再回來。嫂子,你會等他進士及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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