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三哥回去家中,便在窗下落下這日的游記。他自不會細寫穿了什麼系了什麼,卻會把發帶的,編進游記的云、花和水里,編在三哥為數不多還能出游的風里。
他當時不懂,甚至最初都沒有留意三哥會這樣寫文,直到他病在家中出不了門,總把從前的游記翻出來看,看了又看。
紙頁都翻黃了,他才發現。
他問他,“哥寫這些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日的景,真就是發帶的?豈不失了真?”
他沒什麼避諱地直問,卻見三哥微微紅了臉。
“你怎麼會懂?”
說著又看了他,笑著溫聲。
“或許等以后,你也會有懂的一日。”
那時候他當然不懂,每逢出游,他只會記著哥今日子如何,興致又如何,妙筆寫下怎樣的文章。
如今……
蔣楓川閉起眼睛搖了頭。
但眼前只有珊瑚紅的發帶。
他忽的睜開了眼睛,他倏然覺得沒有什麼可搖頭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看住桃林里的人,直到人消失在桃林另一邊,他才緩步下了高臺。
*
杜泠靜與年嘉穿過桃林,就見了幾位宗室的貴夫人。
杜泠靜之前就見過,但不相,這次年嘉特特為引薦,又在耳邊,“回去陸慎如若是問你都見了什麼人,你也好張口就說給他,別讓他以為咱們就是出來吃喝玩樂來了,可是做了正事的。”
慣會一些糊弄學,杜泠靜好笑得不行。雖然某位侯爺本不會問這種問題,但杜泠靜還是認真與人結識一番。
眾人沿著河邊,邊走邊閑聊,剛走了一小半路,杜泠靜便聽見附近有人道。
“聽說魏指揮使也到了,同王爺一道從前廳往園子里來。”
杜泠靜先打聽得魏玦沒來,還覺一個掌拍不響,不至于鬧出什麼難看事,不想這會耳邊皆是魏玦來了的消息。
道是有些累了,去換件裳,離了年嘉與眾夫人。待與人分開,便立刻問了秋霖,魏玦是何形。
秋霖恰打聽到了,“原本只有保國夫人帶著魏家二爺夫妻和姑娘過來,指揮使沒來。但方才保國夫人似是專門讓人連番去請指揮使,說是借了園子,也算是半個主家,讓指揮使也來捧場,好歹吃杯酒。”
杜泠靜了眉心,“二姑娘呢?”
“二姑娘與幾位相的姑娘一道在榴園亭中吃茶,并無甚事。”
杜泠靜并未松口氣,只道,“繼續盯著。”
*
榴園。
杜潤青今日穿的并不打眼,但這卻是外祖母給挑的裳,道是不打眼才好。
是人總是先敬裳后敬人,原本相的這幾位姑娘,見此番著平平,便對有些答不理,反而說起陸侯夫人今日戴了一套珊瑚紅的頭面,非金非銀,彩照人,又問,“怎麼青娘沒跟陸侯夫人一道赴宴過?”
杜潤青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含混著,一眾姑娘又不搭理了,商議著過會弄點花釀來吃吃。
被排在了一旁,恰見外祖母邊的管嬤嬤招了手,讓過去。
外祖母來前吩咐,今日有大事要辦,讓萬萬要乖順聽話。
只得起快步走去,管嬤嬤左右瞧著無人,立時就將一只手指大小的瓷瓶,塞到了袖中。
“老夫人的話,讓姑娘一會同人吃起酒來,將這瓷瓶里的藥酒摻進杯中,一并吃了。”
道,“這瓶中的藥酒烈,姑娘一定忍著吃下,但也不能讓人瞧見。之后上了頭臉,便同人道不勝酒力,往西邊的院子里去換。”
管嬤嬤遙遙往最西邊指去,“就是保國夫人借給王府的院子,那邊人稀,姑娘一定往那去,讓瑞雪扶著姑娘,老奴會在那邊接你的。”
說完,又來杜潤青的丫鬟囑咐另一遍。
管嬤嬤說完不便久留,立時離去。樹叢邊的涼中,獨留杜潤青與瑞雪主仆二人。
杜潤青握著袖中那不能被人知曉的瓷瓶,低著頭不言語。
瑞雪卻不住地咽了吐沫。
“姑娘,這恐怕不妥吧?”
連瑞雪都聽出了門道來,這瓷瓶里哪是普通的藥與酒,分明是……
倏地握住了杜潤青的手,“姑娘您覺得呢?”
覺得?杜潤青心頭一陣一陣地收疼。
外祖母也知道魏指揮使不同意婚事,眼下,是想趁著指揮使不備,讓先失,再嫁人!
外祖母從前不是一直說姑娘家要守德訓嗎?這次怎麼給了一瓶藥?
杜潤青心里難得厲害,瑞雪越是問該如何,越是心下憋痛得快要昏厥了。
也不想這樣。
但侯爺娶了姐姐,不可能再娶別人了,而不及姐姐,也嫁不到什麼良人。
心下發,就在這時,有人忽然出現在了林邊的路上。
榴園亭中的眾姑娘,剛還羨慕著陸侯夫人今日的首飾頭面,這會忽見陸侯夫人就出現在眼前,全嚇了一跳,又都連忙起跟行禮。
杜泠靜溫和地同小姑娘們點了頭,接著目往亭外的杜潤青看去。
“青妹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突然出現,又突然有話要說,杜潤青渾一僵,險些掉落了袖中的瓷瓶。
一眾小姑娘見杜氏姐妹要說話,都知機地趕忙跟杜泠靜行禮離去,幾息的工夫,林邊亭下只剩下姐妹二人與各自婢。
杜潤青不得不走上前去,“大姐姐有什麼吩咐?”
杜泠靜不跟繞彎,直接道。
“有些事是一輩子的事,你得仔細想好了再行事。”
這句一出,杜潤青就驚詫抬頭。
“大姐派人跟蹤我?!”
杜泠靜不置可否。
杜潤青不攥了手,“若我本就想好了呢?我外祖母已替我鋪好了路,我為什麼不去走?!”
小姑娘臉泛青,雙抿著看過來,杜泠靜皺了眉。
“你外祖母給你鋪好的路,便是康莊大道嗎?”
不想與妹妹爭執,只輕聲點了袖中藏著的藥。
“若你依照你外祖母所言,靠此藥,先失再嫁人,就算嫁去,真能得敬重嗎?”
緩聲替設想,“或許最初還能平穩過上些日子,可但凡有個不當,這件事就會被翻出來。就算魏玦不言,但不意味著旁人不會翻你舊賬,如果保國夫人翻你舊賬呢?或者魏家其他人,甚至外人知道了呢?”
這種事,保國夫人也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恰好用借院子的名義,把事控在自家的別院里。
杜泠靜問杜潤青,“可有差池的苦果,你真擔得起嗎?”
若是出了差錯人盡皆知,青州杜氏名聲跌落,又或者魏玦然大怒,帶累了二十年寒窗苦讀才中第的滄大哥,不能殿試之圍,二妹擔得起嗎?
杜潤青怔了一怔,抬眼看向姐姐,有一瞬真的搖擺,可恍然看到姐姐發上的珍貴珊瑚頭面,和通的華貴。
忽得道,“大姐站著說話不覺腰疼,你什麼都有,伯父疼你,三爺敬你,侯爺更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你當然不用吞苦果就能坐榮華富貴,但我不一樣,我還要養我母親!”
這話竟然說得杜泠靜也是一頓。
秋霖在旁卻不可思議地看向二姑娘。
之前姑娘沒了父親與定婚夫婿,被二房當作孤欺凌的時候,二姑娘可不是這態度!
但杜泠靜沒順著的話分說什麼,只是道。
“那你也不必非要用這種方式。你走此路全的到底是你和嬸娘,還是你外祖母和你舅舅,你想過嗎?”
嗓音嚴厲了幾分,二妹雖然不比京中高門貴,但選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嫁到一個不愁吃穿、亦有前途的讀書子弟家中,完全不問題。
干干凈凈的姑娘,何須非走偏門?
可杜潤青卻本聽不進的話了。
“你知道什麼?大姐只會欺負我罷了!”
只會把侯爺從姻緣里搶走!
杜潤青忽得把心一橫,杜潤青與杜泠靜也沒必要留著窗戶紙了。
干脆直言到了杜泠靜臉上。
“你管我的閑事!你還不如我外祖母!”
說完忽的朝著杜泠靜肩頭撞去,撞開杜泠靜就要往榴園外跑開。
杜泠靜被這突然一撞,形踉蹌,手急急在后大石上的同時,掌心被石頭所割,倏然一痛。
但不及理會掌心的痛,當即人,“把攔住!”
這話一出,杜潤青更是急促要跑。
誰知兩步邁出去,砰得撞到了一人上。
青年形堅冷如冰,他腳下未分毫,杜潤青卻咣當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不抬頭看去,這才看清前男子。
他著一絳紫錦袍,腰間系了紅玉錦帶。他狹長的雙眸微瞇,眸在看去的一瞬,冷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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