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給他活路……

杜泠靜驀然落下兩行滾燙的淚來。

想起弘啟十四年，永定軍經歷那一場被細作出賣的慘烈戰事之后，諸將凋零，陸氏一族除了重病的陸老侯爺，就只剩下那個量還沒長滿的，十三歲的嫡長孫陸慎如。

十三歲的小年，必須著心中喪父喪親之痛，由著傷病纏的祖父竭力托著，頂上英年即逝的父親的職責，去領那幾乎全軍潰敗的剩余的永定軍的兵馬。

老邁病重的老祖父，年未的小孫兒，卻必須要將西北的永定軍，從這殘破羸弱的困境里帶出來。

這一路走出來，祖孫二人能有多艱難，杜泠靜說不出。

可朝堂里窩藏著當年害過他們的細，如何能令邊關保家衛國的人心安？

十七歲那年，年得老祖父的吩咐，離開西北，往中原腹地而來，調查那藏極深的細作。

可彼時的他哪里想得到，那細作頭目的勢力，竟然能龐大到滿朝文武無可比擬。

他就這麼通被扎滿了麻麻的傷口，一度近乎死，靠著多年沙場練出來的一本領，才看看保下一命，踉踉蹌蹌地闖到勉樓里藏了起來。

那麼酷辣的暑天，那麼狹窄悶熱的閣樓隔層。

他藏在里面連燈都不敢點，想著熬掉這一整個夏天，盡力把潰爛邊緣的滿傷勢養下來。

但就在那悶熱難耐的勉樓里，他竟對書樓里的姑娘了心。

可巧的事，兩家竟然還有過口頭上的舊婚約，舊婚約做不得什麼數，偏偏姑娘的父親看中了他，想要招他為婿。

他再看向那書樓里每日來看書的姑娘，竟已是他的妻了。

并不知道。

但等知道的時候，卻跟他翻了臉。

不要他，不管他是不是一心一意中意，甚至可以因為旁人的存在而等，等多久都行。

可就是不要，冷著臉，沒待他傷好，就把他從勉樓里攆走了……

杜泠靜捂住了眼睛，眼淚還是從指里落下來。

這些事，如果不是后面的誤會，他不肯說，就當從沒存在過，他可以封在心底一輩子。

他就那麼被攆走了，不知道他那天夜里，到底是帶著怎樣破碎的心離去。

暗淡的星月的披在他上，他上還是沒愈合的傷。

而就在他離開不久之后，卻又遇上細作，他與二弟前去查探。

這次，兄弟二人沒能都躲過一劫。

二弟擋在他前，為救下他這大哥，頭穿劍而死。

他七天七夜沒能說出話來，嗓子就此啞掉了。他的老祖父終于經不住打擊，次年，一代征戰邊關的老將軍，于悲痛中溘然長逝。

那年，他十八歲，承襲了爵位，做了這祖祖輩輩恪盡職守、慎終如始的永定侯。

再沒了頂在他前的長輩，他這年輕的侯爺就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宮里的姐姐，年的外甥，因那慘烈一戰而惶惶不安的永定軍……他們都指靠著他。

他必須要站穩立住，他不能示弱半分，他們用之軀保他高位安泰，他也必得傾盡全氣力，為他們撐起一片闊然的天空。

殷佑五年，皇帝的太子死，朝堂局面大變。

他離開了自長大的西北，一步邁了這危機四伏的京城之中。

那一年，滿朝的老臣，深藏的皇帝，永定侯陸慎如才剛剛二十歲。

五年，他從最初的揚鞭為自己立威，站穩腳跟，到如今的朝堂之上，應對那些閣老重臣，他游刃有余。

多個夜晚，這個手握刀劍、一躍千里的將軍，必須苦苦捱著坐在冷的案前，一頁一頁地翻讀去那些看不完的書信奏章。

想要見他的人排到侯府門外，他是世人皆仰的貴胄權臣，也是被釘在高位上彈不得的囚徒。

可他再不會想過，當年的細作，還一直想要取他命。

而他搏命去查的細作，就是文武百傾盡才能侍奉的皇帝……

*

的院落之中。

京中皇后殯天，和行宮里立儲詔書已宣的消息，都到了此地。

謀局多年的皇帝，搖著扇子閑步在水邊的涼里。

他想想他前這些文臣武將，能站到他眼前的，哪個不是風風的天子驕子。

就好比竇閣老。

竇閣老也是年就中第名，只是眼高于頂，連先帝都敢批。

他知道那竇閣老是為何轉變至此的，先帝他瞧不上，自己這個“不堪大用”的皇帝，他更是看不上。

他竇閣老要等明君，等一個能令他名垂青史的明君。

而這明君，與其干等，不若他親手培養。

皇帝想到這兒就想笑。

如此眼高于頂的竇閣老，指著逢祺想做名流千古的賢臣，可惜啊，竇閣老看錯了人，他跟著逢祺，只能做蠱皇子的臣！

竇閣老如此，而那陸氏姐弟更是耀，出生就與別人不同，更與他這躲在暗，連真實份都不敢說出口的人不一樣。

他們姐弟如明星般璀璨。

陸大小姐陸懷如，那麼多人要娶為妻，可他卻要給他做卑賤的妾。

僧道皆批是生來命，注定母儀天下。他卻不信，他的繼任者只可能是逢祥，那麼陸大小姐命的結局，就只會是落深深冷宮之中，了卻殘生。

至于胞弟陸慎如，那更是眾星捧月的陸氏嫡長孫。

他多年籌謀之局落定之日，陸慎如是活不了了。

他要看著陸氏祖祖輩輩的忠良基業，毀在這眾星捧月的嫡長孫手里。

只等他一舉剿滅這不安的文武兩道，就將陸慎如的頭，懸在城門樓下。

世人眼里最是意氣風發的陸侯，在他這里，只能得個作禍國的臣下場。

他已為他們這些天子驕子，寫好了命簿上的結局。

至于他自己，一個先帝厭棄的統不正的兒子，一個文武百無人看好的皇帝，他爭取在自己病死之前，也做一回賢君明帝。

祖輩父輩都無法終結的文武之爭，就要在他手里終結了。

怎麼不算賢君明帝？！

他思及此，不免笑了起來。

只是笑聲連帶著腔的震，他不住咳起來。

他時日無多了，得快點促此局。

他還要眼看著這些天之驕子，俱都慘死在他臉前。

*

京城。

一連兩夜沒睡的陸侯，本想小憩片刻，卻發現本就閉不上眼睛。

他干脆放棄了休歇，指腹拭著，他剛讓人從家中取回來的一支珊瑚發簪。

他喜歡看戴他送的，這一套紅珊瑚的頭面，若肯為他穿起鮮亮明麗的裳，就更好看了。

他把這紅珊瑚的發簪，用微生薄繭指腹，了又。

他不得不承認，這才短短幾日，他想了。

可去了蔣家，多半沒那麼快會想他。

男人無謂地笑笑，手中握著的珊瑚簪。

若是他此番兵敗，那麼那日他離府進宮，便是他今生見的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

男人又笑了笑，將指腹拭得溫熱的珊瑚簪，放到了前。

就在這時，京外傳來了行宮的消息，道是竇閣老有進一步作了。

竇閣老以儲君之命，傳令河南山東兩省兵馬，前去護駕。

男人聞言站了起來。

他抬腳走到了大殿外，肅聲吩咐。

“皇后殯天，立時去宣貴妃娘娘的封后詔書。”

他沉了聲，抬眸掃過整座京城。

“自此時此刻起，京城封城！”

*

田莊。

杜泠靜還沒等到人。

卻在門外的田壟下，撿回來一顆又黑又的石頭。

把那塊黑石洗干凈，就握在掌心最中間。

可是每看那塊黑石頭一眼，就忍不住要落兩滴淚。

他是不肯輕易認輸屈就的子，帶兵征戰多年，怎能不為自己和永定軍搏一把？

但不是所有的拼命一搏，都能得……

杜泠靜手里握著從門口撿回來的黑石頭。

就在這時，兩人先生終于到了。

廖先生上前就同道，“我二人剛離京不久，便聽聞侯爺封鎖了京城。”

他封城了。

杜泠靜倒吸一氣。

不得空再拭淚，請了二人進到院中，將自己所知所得所猜，全都給二人說了來。

“這恐怕就是那皇位之上的人的謀。”

兩位先生皆驚愕，但也看得清眼下的局面。

皇上縱著雙方爭斗多年，時至今日已經無法講和，但不講和便是雙死之局。

杜泠靜低聲，“侯爺和娘娘這邊，我可以來說項。但是竇閣老，我想請兩位先生替我前往。”

說廖先生在政見上，本就傾向于雍王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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